通道入口的光晕如水波般荡漾,凌渊的身影已大半融入那片朦胧的光明。远征队最后一名成员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光门之后,轮到他了。只需再往前一步,便将彻底踏入未知。
就在这瞬息之间,他迈出的脚步竟在空中微微一滞,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扯了一下脚跟。
他转过了身。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了。喧嚣的风声、远处传来的细微啜泣、甚至通道能量流动的嗡鸣,都诡异地沉寂下去。所有的一切,都凝固在他回望的这道目光里。
那道目光,似有无形的分量,穿透了祭坛与通道之间并不算遥远的距离,轻柔却又沉重地落下。
首先落在琉璃身上。
他的女儿,正咬紧牙关,纤细的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维持着那个复杂而耗费心力的法印。光洁的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折射着通道的光芒,像一颗颗碎钻。她看起来那么专注,那么坚韧,却又那么……孤单。
目光缓缓移动,掠过祭坛下那些熟悉的面孔——玄玑老人紧握拂尘的干枯手指,老妖王眼中尚未干涸的泪光,年轻修士们紧抿的嘴唇和攥得发白的拳头。最后,投向更远方,那片他耗费无数心血守护的灵界山河。云雾缭绕的翠峰,蜿蜒如带的河流,在渐沉的暮色中显得静谧而苍凉。
那目光,绝大部分是淬炼过的钢铁般的决然,是肩负一族命运前行者的坚定,是足以让追随者安心、让敌人胆寒的无畏。这眼神,是领袖凌渊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也是最可靠的背影。
然而——
就在那钢铁意志的最深处,在那几乎无法被肉眼和常理捕捉的刹那,如同利刃划过冰面留下的一丝转瞬即逝的白痕,掠过了一抹极其复杂、深沉的哀伤。
那不是一个英雄的凝视。
那是一个父亲的凝视。
那眼神里,压缩了太多无法言说的重量:是一个深知前路九死一生、或许此行便是永诀的男人,在踏上不归路前,最后一次将女儿的模样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贪婪;是一个父亲,预见到自己可能将永远缺席女儿未来所有重要时刻——她的成长,她的喜悦,甚至她可能遇到的委屈与危险——时,那撕心裂肺却只能深埋于心的隐痛;是明知道将幼崽独自留在风雨飘摇的巢穴,却不得不振翅离去,为族群寻找新生的、带着血丝的无奈与心痛。
他看的,其实从来不是灵界的万里山河。
他看的,始终只是他的孩子。
是他那朵刚刚绽放,却可能再也无法守护其盛开的,小小的琉璃花。
这一眼,快如夜空中的流星,短暂得让山谷中万千生灵无一察觉。他们只看到了领袖的决绝与无畏。
唯有祭坛之上,正全力维持通道的琉璃,心口毫无征兆地猛地一痛,那痛楚尖锐而冰冷,让她几乎稳不住手中的法印。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却只捕捉到父亲彻底转过身去的、最后一片衣角。
下一刻,凌渊的身影已完全被通道那柔和而冷漠的光辉吞没,没有半分迟疑。只留下一个烙印在所有生灵眼中的、无比坚定、渐行渐远的背影。
那背影如山岳,承载着整个灵界的希望。
却也带着一丝只有女儿才能感应到的、沉重如夜的温柔与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