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俱芦洲的极北之地,终年被一种死寂的灰白色笼罩。越过最后一道被称为生者止步的冰封山脉,便是一片连飞鸟都不愿掠过的禁忌区域——幽冥坳。传说这里是上古时期冥河一条细小支流干涸后留下的遗骸,大地皲裂开无数深不见底的沟壑,从中终年不息地弥漫出灰紫色的冥雾,吸吮着一切光与热。寻常生灵在此待得稍久,魂魄便会被冥雾侵蚀,最终化作浑噩的游魂,成为这片土地上永恒的住民。这里,也是四洲之中,鬼修们最大、最古老的聚居地之一。
此刻,在那翻涌的冥雾深处,正传来一阵阵极不寻常的、如同万魂恸哭般的低沉波动,搅得原本就阴森的环境更加诡谲难测。
临时营帐内,炉火驱不散从门缝渗入的寒意。王诗画指尖在虚空中轻点,一幅由星光勾勒的、细致入微的北俱芦洲地貌图缓缓展开。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地图极北处,那片代表幽冥坳的区域,此刻正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不断泛起紊乱而诡异的能量涟漪。
鬼王宗内乱。王诗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我们安插的‘眼睛’传回确切消息,大长老玄骨纠集了麾下势力,突然发难,试图推翻现任宗主墨渊,夺取宗门圣物‘冥河之心’的控制权。
墨渊?李琴雅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横于膝上的焦尾古琴,发出一声低微的泛音,她眉头微蹙,他继任宗主这三百年来,不是一直与我们保持着谨慎的中立,甚至在某些边陲摩擦中,还表现出些许善意吗?
正是这份中立与善意,成了他的‘罪状’。王诗画的目光穿透营帐,仿佛看到了那片被冥雾笼罩的土地,玄骨一派向来激进,主张鬼修一族应彻底倒向神界,以求‘正统’地位。我们刚刚经历肃清者袭击,联盟内部因此事而暗生裂痕,人心浮动。玄骨认定我们内外交困,无暇他顾,此刻正是他夺权的最佳时机。
沈若水冷哼一声,右手已然握紧了斜倚在旁的重剑那冰冷的剑柄,一股灼热的战意在她周身升腾,驱散了些许寒意,打得一手好算盘!那就让他们睁大眼睛看清楚,我们到底有没有这个‘闲暇’!
一直安静立于帐幕阴影处的秦嫎妖忽然抬眸,她袖口间几近无形的傀儡丝如同感知到什么般微微颤动。玄骨背后,确有神界的影子。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确凿无疑的意味,三日前子夜,有一道极其隐晦、带着‘净化’气息的能量波动,避开了所有常规监测,通过冥河地下尚未完全干涸的暗流,悄然进入了幽冥坳,与玄骨进行了短暂接触。
这个消息让帐内的空气骤然凝固。神界的手,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地伸到了这片被生死法则笼罩的禁忌之地,而且速度如此之快,目标如此之明确。
冥河之心是维系幽冥坳鬼修存在的重要基石,绝不能落入玄骨,尤其是他背后的神界手中。王诗画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沉寂,此事,我们必须介入。
她目光转向李琴雅:琴雅,你心思缜密,精通阵法与谋略,此次行动,由你主导全局。随即,她又看向跃跃欲试的沈若水,若水,你从旁协助,务必听从琴雅安排。但要记住——她的语气加重,带着提醒的意味,你的力量,需要的是精准的控制,而非肆意的放纵。
李琴雅微微颔首,眼神已然开始飞速推演各种可能:鬼修一族,最重因果业报,行事讲究权衡利弊。或许……我们未必需要大动干戈,便能化解此次危机。
沈若水闻言,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抱着手臂扭过头去,但终究没有出言反驳,只是用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冰冷的剑格,发出沉闷的轻响。
当夜,李琴雅卸下战甲,换上一袭素雅的长裙,仅带着两名贴身侍女,悄然来到了位于幽冥坳外围、建立在生死边界上的往生栈。这里是鬼修与尚存于世的生灵进行交易、了却因果的唯一中立之地,建筑风格诡奇,半是人间亭台,半是冥土楼阁,空气中弥漫着线香与冥纸燃烧的混合气味。
她没有携带任何显眼的武器,只在栈中央那株巨大的、已经石化的古槐树下,取出了她的焦尾琴。指尖轻拨,一曲空灵而安宁的《安魂曲》悠悠响起。琴音不像法力那般具有直接的攻击性,却如同润物无声的春雨,悄然抚平着鬼修们因长期浸染冥雾而躁动不安的魂体。许多保持中立的鬼修闻声而来,沉浸在琴音之中,眼中暴戾的红光渐渐消散,恢复了几分清明。
随后,她又与鬼修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阵法师交流,针对幽冥坳特有的冥气环境,提出了几个精妙绝伦的阵法改良设想,其见解之独到,令那些存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鬼都为之叹服,态度也从最初的戒备转为敬佩。
墨渊宗主托人带来了口信。返回营地后,李琴雅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成效带来的光亮,他承诺,若我们能助他平定此次内乱,稳固宗主之位,他不仅愿意开放鬼王宗珍藏的、记载了上古冥河秘辛的典籍供我们查阅,更愿与我们正式缔结攻守盟约。
好消息。王诗画点头,但玄骨那边?
玄骨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已经部分掌控了‘冥河之心’的权限。李琴雅神色复又凝重,若强行强攻,他很可能狗急跳墙,引爆冥河之心残留的力量,那将是一场席卷整个幽冥坳的巨大灾难,所有鬼修,包括墨渊宗主一派,都可能玉石俱焚。
何必如此麻烦!一直在旁摩拳擦掌的沈若水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中满是不耐,让我直接杀进去,千军万马中取了那玄骨老儿的首级!我倒要看看,是他引爆冥河之心的速度快,还是我的剑快!
李琴雅看向妹妹,眼神温和却坚定:若水,杀戮并非解决所有问题的最佳途径。一旦见血,仇怨便种下,即便暂时平定了叛乱,日后也必生祸端。
沈若水毫不退让地回视:姐姐你就是太过瞻前顾后!等你想出‘最佳途径’,黄花菜都凉了!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姐妹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虽未有激烈的言辞冲突,但那平静之下,已然显露出截然不同的处事理念与隐隐的分歧。帐内刚刚因李琴雅带回好消息而稍缓的气氛,又悄然变得微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