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
坐落于京城最显赫的朱雀大街,朱红大门,铜钉金环。
门前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无声地彰显着这座府邸主人的权势。
今日的太傅府,更是车水马龙,冠盖云集。
京中但凡有头有脸的世家贵女、青年才俊,几乎都收到了这份请柬。
人人都知,这场诗会是为谁而设,今日的主角,又是哪两位。
一位,是几乎内定的未来皇后,太傅的掌上明珠,郭云溪。
另一位,则是那位神秘莫测、圣眷正浓的和亲公主,云妃。
当皇帝亲赐的几乎与皇后规制无异的华美车驾,在数百名御林军的护卫下,缓缓停在太傅府门前时,原本喧闹的门庭,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种混杂着嫉妒、轻蔑、好奇与不甘的复杂眼神。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掀开。
云照歌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只是一眼,便夺去了在场所有人的呼吸。
她身着流光羽衣,那锦缎并不俗气。
而是在日光下流转着如同雨后初虹般的七彩华光,每走一步,光影变幻,仿佛将天边最美的霞彩穿在了身上。
她未施粉黛,一张脸却白皙通透,胜过上好的羊脂美玉。
墨发如瀑,只简单地挽了个飞仙髻,斜插一支御赐的东海月珠钗。
那支珠钗,传闻是先帝寻遍四海,赠予最宠爱的宸妃之物,先帝驾崩后便不知所踪,没想到,竟会出现在她的发间。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明明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却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光华。
那通身的气派,那眉眼间的清冷与淡漠,根本不像一个区区和亲公主该有的。
“恭迎云妃娘娘,娘娘圣安。”
太傅郭成亲自带着女儿郭云溪,迎了出来。
他一身暗紫色绣金线的锦袍,须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温和慈爱的笑容,一派德高望重的长者风范。
他身旁的郭云溪,亦是盛装打扮。
一袭粉色百蝶穿花罗裙,妆容精致,环佩叮当,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可在光华流转的云照歌面前,竟硬生生被衬得像个刚刚暴富的商贾之女,俗气了不止一筹。
郭云溪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淬毒般的嫉恨,但很快便被完美的笑容所掩盖。
“早就听闻云妃姐姐国色天香,今日一见,才知传言不及姐姐万一。有姐姐这样的绝色在陛下身边,也难怪陛下连早朝都要迟了。”
郭云溪的声音娇嗲甜腻,话语却像藏着软刺。
这是在暗讽云照歌狐媚惑主,耽误朝政。
周围的贵女们发出一阵压抑的低笑。
云照歌仿佛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恶意,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目光,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郭姑娘说笑了。”她语气平平。
“陛下勤于政务,宵衣旰食,乃万民之福。倒是郭姑娘,身为太傅之女,还可能未来的国之表率,更应谨言慎行。”
“别将闺阁之中的腌臜心思摆在大庭广众之下来,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姐姐的,不仅有损皇家威严,亦是有失大家风范。”
一番话,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
直接将郭云溪的挑衅,上升到了议论君上,有损国体的高度。
郭云溪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没想到云照歌竟这般不给情面,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辩驳。
“哈哈哈哈,云妃娘娘说的是,是小女失言了。”
郭成连忙打了个哈哈,将女儿护在身后,深深地看了云照歌一眼。
“还娘娘请入府稍作歇息。”
他引着云照歌向府中走去,看似一派祥和,眼底深处,却已是一片冰冷。
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
诗会设在太傅府最大的花园揽月园中。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尽显豪奢。
云照歌被安排在了最尊贵的主位上,与郭成相对而坐。
她的目光看似在欣赏园中景致,实则在飞快地将眼前的景象与周通绘制的地图一一对应。
每一处守卫的位置,每一个可能存在的暗哨,甚至连假山后那条通往后厨的隐秘小径,都与地图上分毫不差。
她心中有了底。
几轮歌舞过后,郭云溪端着酒杯,再次站了出来。
这一次,她的身后,跟随着一大群京中有名的才女。
她们形成一个包围圈,将云照歌围在了中间。
“娘娘,今日既是诗会,自然当以诗会友。”
郭云溪的笑容里,带着势在必得的傲慢。
“我们北临女子,素爱风雅。听闻娘娘来自大夏,想必也是才情斐然。不如,我们便以这园中之景为题,请娘娘先赋诗一首,也好让我们这些人开开眼界,如何?”
来了。
云照歌放下手中的茶盏,心中冷笑。
这群养在深闺里的金丝雀,能想到的,也不过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她们笃定了她一个和亲公主,要么是武将之女不通文墨,要么是庶女出身难登大雅之堂。
无论如何,在这种场合,必然会当众出丑。
“哦?以景赋诗?”
云照歌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园中最显眼的那片,开得无比灿烂的牡丹花丛上。
“此花雍容华贵,国色天香,正合今日之景。只是……”
她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一丝疑惑。
“本宫听说,牡丹虽美,却需精心伺候,耗费甚巨。太傅大人一向自诩清廉,府中竟能养得起如此大一片名品牡丹,当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她没有接她们赋诗的招,反而将话题,引到了这片牡丹花上。
此话一出,满场皆静。
在场的都是人精,谁听不出这话外之音?
这是在暗讽太傅府奢靡无度,与其清廉之名不符。
郭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郭云溪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厉声道:“你……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我父亲为国操劳,鞠躬尽瘁,府中一点消遣,难道也碍着你的眼了?我看你分明是作不出诗,才在此故意转移话题,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云照歌笑了,那笑容,如冰雪初融,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那片牡丹花前,伸出手指,轻轻拂过一片花瓣。
“也罢。既然郭姑娘执意要看,本宫便献丑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想看她到底能作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诗句来。
然而,云照歌只是看着那朵牡丹,幽幽地开口,念的却不是诗,而是一段独白:
“花开时,色泽艳丽,姿态万千,引得万人空巷,千金争求。人人都赞其国色天香,却忘了它扎根于泥土,需靠无数肥土血肉来供养。”
“待到花期一过,残红落地,碾作尘泥。昔日追捧之人,早已另寻新欢。又有谁会记得,它曾经盛开过?”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不是诗。
这更像是一段谶言,一段……诅咒?
她在说花,又何尝不是在说人,在说这满门的富贵。
郭成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猛地一拍桌子,正要发作。
云照歌却在这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在那朵开得最盛、最美的牡丹花上,轻轻一折。
“咔嚓”一声脆响。
那朵象征着富贵荣华的牡丹,连着花茎,被她毫不留情地折了下来。
满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她这胆大包天的举动,惊得呆住了。
云照歌拿着那朵断头的牡丹,缓缓走回自己的座位。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将那朵花,放在了桌案上,用茶杯轻轻压住。
然后,她抬起眼,看向脸色铁青的郭成,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本宫不善作诗。”
“只会……折花。”
嚣张!
无与伦比的嚣张!
这已经不是挑衅,这是赤裸裸的宣战。
她当着满朝权贵的面,折断了太傅府的富贵花,就是在告诉所有人,她云照歌,有能力,也有胆量,将他郭家这泼天的富贵,亲手折断。
“你……你……”郭云溪指着她,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云照歌的目光,却越过众人,落在了不远处一个端着酒壶,正准备给郭成斟酒的侍女身上。
那侍女大约十六七岁,面容清秀,但眼神慌乱,端着酒壶的手,正在微微发抖。
在她的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尚未痊癒的鞭痕。
小栗子的情报里,提过这个人。
她是郭府新来的家生子,名叫阿彩,因为笨手笨脚,前两日打碎了郭云溪心爱的花瓶,被管事用鞭子抽了一顿。
云照歌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鱼儿,上钩了。
她端起自己的茶杯,朝着那侍女的方向,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轻点的动作。
阿彩的身体,猛地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