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北临城暗流汹涌。
镇国公府的指令,迅速传达到了郭氏一党各个官员的手中。
翌日,金銮殿。
天光微亮,百官列序。
君夜离高坐于龙椅之上,凤眸半敛,神色冷漠地听着下方的群臣奏事。
整个朝堂的气氛,比殿外凝结的寒霜还要冷冽几分。
他知道,今天这朝堂,不会太平。
果然,三通鼓响过,议题刚过一半。
须发皆白的御史大夫周正明手持玉笏,颤颤巍巍地从队列中走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臣,有本要奏!”
他声色俱厉,一副忠肝义胆的模样。
“讲。”君夜离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臣要弹劾皇后云氏,不敬太后,德行有亏,不堪为国母!”
周正明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
“太后娘娘乃陛下生母,天下之母,国之根本。”
“然皇后入宫以来,恃宠而骄,屡屡顶撞太后,如今更是将太后禁于漱玉轩,任由其忧思成疾,吐血病危!此乃大不孝!”
“《国典》有云:妇行有亏,不堪为天下表率。臣恳请陛下,为天下孝道计,为皇室颜面计,废黜云氏,另立贤德,”
话音刚落,吏部侍郎郭维立刻率领十数名官员跪下,齐声附和。
“臣等附议!恳请陛下废后,以安太后之心,以正国本!”
一时间,金銮殿上乌压压跪倒一片,声势浩大,大有逼宫之势。
他们的算盘打得极响。
用孝道这顶沉重的大帽子死死压住君夜离。
你再宠爱皇后,总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背上一个不孝的千古罪名。
只要皇帝稍有迟疑,他们便能借机鼓动更多宗室老臣施压。
将事情彻底闹大,让皇帝骑虎难下。
龙椅之上,君夜离的脸色已经冷得能刮下冰来。
他看着下方跪着的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都是平日里依附郭家,仰其鼻息的官员。
很好。
这是郭家沉寂多日后,发出的第一次响动。
“周爱卿。”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股令人心悸寒意。
“你说皇后不孝,致使太后病危,可有凭证?”
“回陛下,宫中人尽皆知……”
“朕问的是你可有凭证?”君夜离尾音猛地拔高,响彻大殿。
“是太医院的脉案?还是母后她老人家的亲口哭诉?”
“光凭你一句‘宫中人尽皆知’的流言蜚语,就要废黜朕的皇后?”
“周正明,是谁给你的胆子?”
一股实质般的杀气从龙椅上倾泻而下。
周正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吓得浑身一哆嗦。
后面准备好的慷慨陈词,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郭维见状,知道此时绝不能退缩,他硬着头皮叩首。
“陛下!太后凤体违和乃是事实!”
“皇后娘娘身为人媳,于情于理都该在床前侍奉,而如今却安坐长乐宫,此举与人伦孝道不合,难堵天下悠悠之口啊!”
“是吗?”
一个清冷的女声,毫无预兆地从殿外传来。
众人愕然回头。
只见云照歌身着正红色的皇后常服,在春禾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上金殿。
她的小腹已微微隆起,更衬得她腰肢纤细。
面色虽因孕期而略带苍白,但那双清亮的眼睛,却像是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
一眼望去,便让人心头发颤。
“本宫竟不知,北临的吏部侍郎,如今还兼管起了陛下的后宫了?”
她走到君夜离身侧,甚至没有坐下,只是目光淡漠地扫过跪在地上的郭维。
“郭大人。”她缓缓开口。
“你是太后的娘家人,如此关心太后凤体,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你如此上蹿下跳,撺掇着御史台在朝堂之上,弹劾本宫这个正身怀皇嗣的皇后,不知是何居心?”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
“莫不是觉得,本宫腹中的这个皇嗣,碍了某些人的眼?”
“还是说,镇国公府等不及了,想让某个郭家的女人,再生一个皇子出来,来掌控北临的江山?”
此言一出,整个朝堂的空气都凝固了。
郭维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这是在明晃晃地指控他们郭家有不臣之心。
“皇后娘娘慎言!臣只是担忧太后娘娘。”
“而且臣对陛下是一片忠心,日月可鉴!绝无此意!”
郭维惊恐地猛地叩首,额头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担忧?”
君夜离再度开口,声音里是彻骨的寒意。
“朕的母后,朕自会担忧。哪轮得到你们这群臣子,在这里指手画脚?”
“朕还在这里,轮得到你们以孝道为名,要挟朕的皇后吗!?”
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属于帝王的威仪与怒火,在这一刻尽显无遗。
“朕是不是好脾气给你们久了,让你们忘记朕之前是什么样的人了,是吗?”
君夜离冷冷一笑。
“那朕就帮你们回忆回忆。”
“传朕旨意!”君夜离的声音如滚滚天雷,响彻大殿。
“御史大夫周正明,听信谗言,不辨是非,在朝堂之上无端构陷中宫,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三月。”
“吏部侍郎郭维,身为外戚,不思避嫌,反而结党营私,扰乱朝纲,即刻起,停职反省!至于其余附议之人…”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依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官员。
“各打二十廷杖,拖出殿外执行,以儆效尤。”
“福安!把他们都给朕压下去!”
“是陛下”
福安躬身行了一礼。
抬手一挥。
一群侍卫便将鬼哭狼嚎的官员压了下去。
一套雷厉风行的组合拳,打得郭党众人头晕目眩,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很快,殿外的行刑声与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让殿内站着的其他官员,噤若寒蝉。
回到长乐宫,君夜离立刻屏退了左右。
小心翼翼地扶着云照歌坐到软榻上。
脸上满是后怕与心疼,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责备。
“你来大殿做什么?如今你有了身孕,还跑到金銮殿上跟那群疯狗对峙,万一气着了动了胎气怎么办?”
“这点小事,难道朕还处理不了?”
“我不去,岂不是坐实了心虚?这样的话,他们岂不是会蹦的更高。”
云照歌接过春禾递来的安神茶,浅浅啜了一口,神色平静地分析道。
“郭维此举,太过急躁,看似声势浩大,实则一击就溃。能想出这步臭棋,看来是真的被逼急了。”
君夜离冷哼一声。
“急了的狗,才会胡乱咬人。朕倒是想看看,他们还能有什么后手。”
话音刚落,福安神色异常凝重地从殿外快步走了进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云照歌,才躬身禀报道。
“启禀陛下、娘娘,北境传来八百里加急军报。”
“念。”君夜离心中一紧,以为是北境战事有变。
福安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极低。
“并非战报。是…是驻守北境的呼延部落驿站传来的消息。”
“和硕公主殿下的仪仗,已至京郊,预计明日午时,便可抵达北临”
和硕公主?君晗玥?
云照歌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黛眉微蹙。
这个名号,她有些印象,是先帝的女儿,君夜离的皇姐。
君夜离的脸色,却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彻底沉了下来。
那种沉,不是面对政敌的冷漠,而是掺杂着根深蒂固的厌恶。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殿内的空气都有些凝滞,才缓缓对云照歌解释道。
“君晗玥,朕的皇姐,母后的女儿。”
“她不是早就远嫁北境的呼延部落了吗?”
云照歌问道,她查阅过皇室宗卷。
这位公主,在五年前就被当成一枚稳固边境的棋子,嫁给了当时呼延部落的一个王子。
“是远嫁了。”
君夜离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讥诮。
“但她可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棋子。郭家的血脉里,流淌的都是毒,而她,是其中最毒的那一个。”
“郭维在朝堂上受挫,郭家立刻就将这头疯狗从草原上召了回来。”
他握紧云照歌的手,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
“她不是郭维那种只懂得叫嚣的蠢货,她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她此番回来,恐怕别有用心。”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了云照歌微微隆起的小腹。
云照歌抚上自己的肚子,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恐惧。
反而绽开了一个极淡却极冷的笑容。
“我明白。她是冲着我来着,或者说,是冲着他来的。”
云照歌抬起手轻轻抚平了君夜离紧皱的眉头。
“好啦,我不喜欢你皱眉的样子。”
“你与其担心我,还不如该担心你姐姐。”
君夜离轻轻握着她的手,眉头一皱。
“我担心她作甚?”
云照歌微微一笑,将头靠在了他的怀里。
“那就更不用担心我了,别忘了,论毒,可没人比得过我。”
君夜离环着她的手紧了紧,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轻蹭。
“好,”
埋在君夜离怀里的云照歌眸光微闪,手轻轻抚摸着小腹。
君晗玥,希望你不要像你那没用的娘一样,那么不经玩。
我很期待,我们见面的日子。
我也更想知道。
是草原归来的狼更凶,还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我,手段更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