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拓拔可心睡得不是很安稳。
梦里,是漫无边际的北狄草原。
天空高远,雄鹰盘旋。
她骑着自己心爱的烈马,在草原肆意驰骋。
而贺亭州就在不远处,一身黑衣,骑着他的踏风。
他不像往常那样冷着脸,而是含笑看着她,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化不开的温柔。
她回过头笑着朝他喊:“贺亭州,你来追我!”
“追到我,我就…我就把父王珍藏的那把弯刀送给你!”
他笑了,双腿一夹马肚,策马扬鞭,向她追来。
可就在他们即将并驾齐驱的时候,天地间忽然升起了浓浓的大雾。
白茫茫的雾气,冰冷刺骨,瞬间吞噬了一切。
她一下子看不见他的身影,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在雾中回响,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公主…君臣有别…”
“公主,保护你,是王上给臣的任务,是臣的职责…”
拓拔可心猛地从梦中惊醒,豁然坐起。
她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满是细密的冷汗。
华丽而空旷的寝殿里,只有角落里一盏昏黄的灯火在静静燃烧,映出她略显苍白的小脸。
原来,只是一场梦。
原来,就连在梦里,他也离她那么遥远。
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海水,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抱着双膝,将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公主,您醒了?”
绿素听到动静,端着水盆快步从外间走了进来。
看到自家主子这副模样,她心中一紧,连忙放下水盆。
“公主,您是做噩梦了吗?脸色这么难看。”
拓拔可心没有抬头,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绿素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小心翼翼地捧到她面前。
“公主,您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这是…贺将军先前送来的。”
听到“贺将军”三个字,拓拔可心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了那个用油纸包着的方方正正的小纸包上。
是栗子糕。
他竟然还记得。
记得她喜欢吃栗子糕。
记得每次她不开心的时候,只要有块甜甜的糕点,就能哄好大半。
这个木头…
这个不解风情的木头!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又酸又涩,还带着一丝丝微弱的甜。
她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接过了纸包。
油纸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炙热。
她打开纸包,拿起一块栗子糕,小口地咬了下去。
熟悉的香甜味道在味蕾上弥漫开来。
糕点压得很实,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还是那个味道,一点都没变。
可是吃着吃着,她的眼圈却莫名地红了。
这块小小的糕点,是示好,也是安抚,却也像是一道无情的界碑,清清楚楚地告诉她。
这是他作为臣子,所能给予的全部。
这点滴的甜,是他所能给予的极限了。
他记得她的喜好,却不敢承认他的关心。
他用最冷硬的态度将她推开,又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试图修补她破碎的心情。
真是个……笨蛋。
拓拔可心又咬了一口,将那股涌上眼眶的热意,连同满心的委屈和不甘,一起咽了回去。
就在她默默地吃着栗子糕时,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一名小太监躬身走了进来。
“奴才给公主殿下请安。”
拓拔可心抬起眼,将最后一口栗子糕咽下,淡淡地问:
“什么事?”
小太监垂着头,恭敬地回话。
“回公主殿下的话,奴才是长乐宫的。我们云妃娘娘备下了晚膳,特意命奴才来请公主殿下过去一同用膳。”
长乐宫?
云照歌?
拓拔可心微微一怔。
她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个女人的样子。
一身素衣,神情淡淡,看似病弱不堪,却能在唇枪舌剑间,让太后都吃瘪。
被自己那般挑衅,她不仅不恼,反而从容应对,四两拨千斤。
还有今天,她主动伸出手,似乎是想替自己整理衣领来着
她是一个很有趣的女人,一个和她以前见过的所有女人都完全不同的女人。
她不像宫里的那个老妖婆一样,满眼都是算计和嫉妒。
也不像贺亭州那个木头一样,满脑子都是规矩和职责。
她就像一个谜,让人忍不住想去靠近。
一想到能见到她,拓拔可心方才还被阴云笼罩的心情,仿佛瞬间被一道光劈开。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好啊!”
她爽快地应了一声,立刻从床榻上跳了下来,之前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一扫而空。
“绿素,快!给我更衣!”
小太监和绿素都有些惊讶于她这瞬间的转变,但还是立刻躬身应是。
一刻钟后,换上了一身崭新北狄裙装的拓拔可心,神采奕奕地跟着小太监,一路朝着长乐宫走去。
长乐宫的位置十分清幽雅致。
还未走近,拓拔可心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气。
里面夹杂着一种极其熟悉的,让她瞬间鼻头发酸的味道。
那是……烤羊肉的香气!
她几乎是跑着冲进了长乐宫的正殿。
只见殿内,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种奢华排场,反而布置得十分温馨。
一张不算太大的圆桌上,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
而云照歌,就坐在桌边,正含笑看着她。
“快来,就等你了。”
云照歌的声音,如清泉流水,让人心神安宁。
拓拔可心的目光,却已经完全被桌上的菜肴给吸引住了。
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的烤全羊。
锅里翻滚着香气浓郁的奶茶。
还有一盘盘切得整整齐齐的奶豆腐和风干肉。
甚至还有一碗她小时候最爱喝的羊杂汤。
这…这简直比她父王的王帐宴席还要丰盛!
全都是她最爱吃的,是她日思夜想的,是家的味道!
“这…这些…”
她的眼睛瞪得溜圆,一时之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快坐下尝尝。”
云照歌笑着拉着她坐在圆桌旁。
“我特意让御膳房准备的,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你快尝尝。”
拓拔可心也顾不上客气了,一屁股坐了下来。
拿起一块烤得焦黄的羊排,就豪迈地咬了一大口。
熟悉的油脂香气在口中爆开,肉质鲜嫩多汁,外皮酥脆咸香。
“唔…好好吃啊!”
她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眼睛亮得惊人。
“太好吃了!比我们王庭的御厨烤得还好吃!”
她又端起奶茶喝了一大口,那醇厚的奶香和茶香,瞬间驱散了心中最后的一丝阴霾。
“云照歌,你也太好了吧!”
拓拔可心看着云照歌,眼神里满是真诚和毫不掩饰的喜爱和崇拜。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的?”
“我猜的。”
云照歌轻笑,拿起公筷,夹了一块软嫩的羊里脊放进她的碗里。
“喜欢就多吃点。”
“初到北临,想必这里的吃食你还吃不惯。”
看着拓拔可心那副毫无防备,吃得满嘴流油的模样,云照歌心中不禁莞尔。
这位北狄公主,果然像她想的那样,心思单纯得像一张白纸。
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
给她一点阳光,她就能灿烂,给她一点家乡的味道,她就能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
说好听点,是天真烂漫。
说难听点,就是个傻白甜。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这样的性子,也不知是福是祸。
不过,和这样的人相处,的确很轻松,很愉快。
“你也吃啊!”
拓拔可心一边啃着羊排,一边热情地招呼云照歌。
“这个好吃,还有这个,你尝尝这个奶豆腐,可好吃了,和北狄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她用自己还没用过的筷子,夹起一块奶豆腐,就想往云照歌碗里放。
“好。”
云照歌笑着应下,任由她将那块奶豆腐放进了自己的碗里。
一时间,殿内的气氛无比融洽和谐,就像是两个相识多年的闺中密友在聚餐。
拓拔可心说起了草原上的趣事,说起了她如何驯服烈马,如何猎得雪狐。
云照歌则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应和两句,眼中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
可就在这片温馨宁静之中,一阵通传声,毫无预兆地从殿外传来。
“陛下驾到——!”
拓拔可心嘴里还叼着半块羊肉,整个人都僵住了。
云照歌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缓缓放下筷子,站起了身。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殿门口。
君夜离背着手,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目光先是停留在了云照歌身上。
之后扫过桌上的杯盘狼藉。
最后,落在了嘴里还塞满食物,一脸呆滞的拓拔可心身上。
眉头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