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大亮。
一顶软轿,将新晋的云美人。
连同慈宁宫赏赐下的无数金银绸缎,浩浩荡荡地从暖心阁抬出。
送进了景仁宫后方一处更为雅致幽静的宫苑——听雪阁。
听雪阁,名字风雅,是前朝一位极受宠的公主的故居。
亭台楼阁,曲水流觞,比之云晚晴初入宫时住的暖心阁,不知奢华了多少倍。
云晚晴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那个面色苍白,双眼却燃烧着疯狂火焰的自己。
她的身边,堆满了太后赏下的珠钗首饰,流光溢彩,几乎要闪瞎人的眼。
宫女们谄媚的奉承声不绝于耳。
“恭喜美人,贺喜美人!”
“美人真是好福气,一进宫就得了太后的青睐,日后定然是前程似锦啊!”
云晚晴却只是冷冷地勾起嘴角。
拿起一支赤金镶红宝的步摇,狠狠地攥在手里。
尖锐的钗头刺破了掌心,鲜血顺着金钗的纹路缓缓滑落,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福气?
这点小恩小惠,连云照歌所拥有的一切的万分之一都不到!
云照歌住的是长乐宫,份例比照贵妃,最重要的是,她得到了陛下的心!
而自己呢?
不过是太后丢出来的一条狗,一个用来和亲妹妹互相撕咬的工具罢了。
“都给我滚出去!”
她猛地将手中的步摇砸在地上,赤红着双眼。
宫女们吓得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很快,贤妃苏琳琅便带着人,仪态款款地走了进来。
她屏退左右,亲自拾起了地上的金步摇,插回云晚晴的发间。
柔声细语,仿佛一个体贴入微的姐姐。
“妹妹这是何苦?气坏了身子,岂不是让仇者快,亲者痛?”
“娘娘!”
云晚晴再也伪装不下去,一把抓住苏琳琅的手。
“我等不及了!我一天都等不下去了!”
“只要一想到云照歌那个贱人如今风光无限的模样,我就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本宫知道。”
苏琳琅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所以,本宫今日来,就是来助妹妹你一臂之力的。”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放在了桌上。
“这是?”云晚晴的目光被瓷瓶吸引。
“这是一种南疆奇药,名为胭脂血。”
苏琳琅的声音压得极低。
“名字骇人,但其实无毒。”
“服下后,会让人面色惨白,口吐鲜血,状如中毒垂死,但十二个时辰后便会自行消解,不伤根本。”
她顿了顿,嘴角的笑意越发阴冷。
“你说,若堂堂云美人在自己宫中中毒垂危,性命不保,陛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吧?”
“到那时,我们再派人去长乐宫请你那个会治病的妹妹来诊治…”
云晚晴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她明白了!
如果云照歌不来,就是善妒,见死不救,坏了名声。
如果她来了,治不好,就是浪得虚名。
若是治好了…
她们大可反咬一口,污蔑是云照歌嫉恨她得太后恩宠,故意下毒。
最后再假意施救,博取圣心。
无论怎么选,云照歌都必输无疑!
“好,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云
晚晴一把抓过瓷瓶,眼中迸发出狂喜。
可随即一想,又有些犹豫。
“娘娘,这药当真不伤及根本吗?”
苏琳琅笑着,伸出手将云晚晴头上的步摇摆正。
“当然,我们可是姐妹啊。”
云晚晴听完松了口气。
想到了云照歌接下来的下场,便忍不住嘴角上扬。
“娘娘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半个时辰后。
“不好了!来人啊!云美人中毒了!”
一声尖叫,划破了听雪阁的宁静。
紧接着,整个听雪阁乱作一团。
只见新晋的云美人面色惨白如纸,倒在地上,嘴角溢出丝丝缕缕的鲜血。
贤妃苏琳琅第一个闻讯赶来,看着垂死的云晚晴,吓花容失色。
当即下令。
“快!快去长乐宫请云妃娘娘!云妃娘娘医术高超,只有她能救云美人了!”
太监和宫女们面面相觑。
云妃娘娘什么时候会医术了?
来不及他们细想,一个机灵的小太监领命,脚步匆匆地朝着长乐宫的方向跑去。
云晚晴中毒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后宫。
无数双眼睛,都聚焦在了长乐宫那紧闭的宫门上。
长乐宫内。
春禾听完小太监的禀报,急得团团转。
“主子,这可怎么办啊?”
“听雪阁那边都快闹翻天了,说云美人快不行了,我们…我们是去还是不去啊?”
“去,当然要去。”
云照歌缓缓放下手中的医经。
“戏如果不见血,怎么能叫好戏呢?”
她站起身,嘴角勾起。
“备轿,本宫要去看看,我这好姐姐,究竟是怎么个垂死法。”
她不仅要去,还要去得风风光光,浩浩荡荡。
这不就是云晚晴喜欢的排面吗?
那就给她了。
八抬大轿,仪仗齐备。
当云照歌的凤驾出现在听雪阁门口时。
所有看热闹的妃嫔和宫人都被这阵仗镇住了。
苏琳琅迎出来时也被这场面惊了一瞬。
但在云照歌看过来时,她的脸上又挂上了恰到好处的焦急与悲伤。
“妹妹,你可算来了!晚晴妹妹她…她快不行了!”
云照歌看都未看她一眼,径直走入殿内。
殿中,云晚晴正虚弱地躺在榻上。
床边围满了太医和妃嫔,人人脸上都带着悲戚之色。
“都让开。”
云照歌开口。
众人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
她走到床边,看着床上那个脸色惨白,嘴角带血的云晚晴。
云晚晴微微睁开眼,口中断断续续地说道:
“妹妹…你来了…姐姐怕是…不行了…”
苏琳琅在一旁泣不成声地帮腔。
“云妃妹妹,你快想想办法,太医们都束手无策,说从未见过如此奇毒。”
“我听下边的人说,云妃妹妹会治病,想必妹妹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吗。”
云照歌轻笑一声,那笑声,在死寂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她没有去把脉,只是伸出两根纤纤玉指。
在云晚晴嘴角的血迹上轻轻一捻,放在鼻尖闻了闻。
“此物并非奇毒。”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苏琳琅和云晚晴的脸色,瞬间僵住了。
云照歌仿佛没有看到她们的表情。
“此物名为胭脂血。”
“以数种红色花粉混合鱼胶而成,确有吐血之假象,入体虽无大碍,却会扰乱气息。”
“长此以往,损伤根本。乃是民间江湖术士骗取钱财所用之物。”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云晚晴那张因震惊而扭曲的脸,嘴角的讥诮更深了。
“没想到,堂堂美人,竟会误食此等污秽之物。”
一句话,将下毒定性为了误食。
看似留了颜面,实则更是将云晚晴钉在了愚蠢无知的耻辱柱上。
“你!你胡说!”
云晚晴又惊又怒,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哪还有半分垂死的虚弱。
“哦?是吗?”云照歌笑了。
“看来美人是觉得,这毒中的还不够深?”
她转过身,对春禾吩咐道:
“既然云美人病情如此严重,本宫也不能见死不救。去,将本宫特制的清淤汤端来,给美人灌下去!”
很快,春禾便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汤。
“这胭脂血虽不是剧毒,但混杂花粉,堵塞经脉,必须立刻催吐,将污物尽数排出。”
“贤妃姐姐,你既如此关心美人,便劳你亲自动手,助美人服下此药,以示姐妹情深吧。”
她将药碗递到苏琳琅面前,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苏琳琅的脸,瞬间血色尽褪。
她看着那碗冒着诡异气泡的药汤,几乎要当场吐出来。
让她亲手去灌云晚晴催吐的汤药?
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能拒绝吗?
拒绝,就等同于承认了她们之前的一切都是在演戏。
“怎么?贤妃娘娘是不信本宫的医术,还是…嫌弃美人?”云照歌步步紧逼。
“怎么…怎么会…”
苏琳琅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接过药碗。
在云晚晴惊恐求救的眼神中,捏着她的鼻子,粗暴地将一整碗汤药灌了下去。
“呕——”
药效快得出奇。
云晚晴刚喝下去,便趴在床边,吐得昏天黑地。
那股酸腐的气味,熏得众人连连后退。
这一吐,将云晚晴身为相府嫡女,新晋美人的所有颜面全部吐光了。
“好了,污物已清,美人已无大碍。”
云照歌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事情,还没完。
她目光一寒,扫视全场,声音陡然拔高,
“但今日之事,却不能就此了结。”
“云美人身为一宫主位,竟如此不慎,误食污物,险些酿成大祸,此乃失察。”
“其宫中奴才,伺候不力,未能及时发现主子异样,更是罪加一等。”
“来人,将听雪阁所有奴才,杖三十!”
侍卫们冲了进来,在凄厉的求饶声中,将人一个个拖了出去。
苏琳琅的心在滴血,这些奴才里,可有不少是她安插进来的眼线。
云照歌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苏琳琅,
“为保美人日后不再发生此等意外,本宫怀疑,这听雪阁内,或是有什么不洁之物,与美人八字相冲。”
“即刻起,将听雪阁所有陈设、包括太后与各宫赏赐之物,尽数封存,由我长乐宫派人,带回去仔仔细细查验。
“查验清楚之前,云美人便在听雪阁内安心养病。”
此言一出,苏琳琅的眼睛都瞪大了。
这哪里是查验!
这分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进行抄家啊。
那些赏赐,是太后给云晚晴的脸面。
如今,却要被云照歌尽数夺走了。
这不仅仅是打云晚晴的脸,更是在赤裸裸地打太后的脸。
“云照歌!你…你敢!”
苏琳琅终于忍不住,厉声喝道。
“本宫有何不敢?”
云照歌缓缓走向她,气势完全碾压。
“贤妃娘娘若有异议,大可以去向陛下,或是向太后陈情。”
她知道,她们不敢。
因为一旦去告状,就必须先解释清楚,那胭脂血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琳琅被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乐宫的宫人走进来,将那些名贵的金银珠宝、古董珍玩,一件件打包带走。
那场面,比强盗过境还要利落。
云照歌走到已经吐得虚脱、面无人色的云晚晴面前。
缓缓蹲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语。
“姐姐,好好养病。”
“你的好东西,我就先替你收着了。下一次,可就不是吐一吐,这么简单了。”
说完,她站起身,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苏琳琅。
理了理衣袖,转身离去。
留下一座几乎被搬空的听雪阁。
和一个已经沦为后宫最大笑柄的光杆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