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宫的烛火,静静地燃烧着。
将云照歌的影子投映在冰冷的宫墙上。
她已经回来一个时辰了。
身上那件沾染了天牢阴冷气息的斗篷早已被处理掉,沐浴后的发梢还带着湿润的水汽。
她换上了一身素白的中衣,独自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深不见底的夜色。
情丝蛊。
母子同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君夜离的命,竟是如此荒诞地,与他最想除掉的敌人,郭太后,绑在了一起。
难怪他明明手握雷霆,却总在最关键的时刻选择隐忍。
难怪他看似是天子,却活得像个走在悬崖钢丝上的囚徒。
这个秘密,是君夜离最致命的软肋,也是她云照歌,手中最锋利的一张底牌。
她缓缓摊开手掌,掌心空无一物,却仿佛握着一枚无形的棋子。
这枚棋子,关系着君夜离的生死,关系着郭太后的存亡,更关系着她自己未来的路。
她知道,君夜离在等她的回话。
该如何说?说多少?这是一个关乎生死的抉择。
全盘托出,将自己的价值最大化,与他彻底捆绑?
不,那太愚蠢。
当一个人没有了秘密,便也没有了用处。
更何况,一个知道帝王最致命弱点的宠妃,通常都活不长久。
她要做的,是给他一个他想听,且必须相信的答案。
一个足以让他倚重自己,却又无法完全看透自己的答案。
正在她沉思之际,殿外传来了宫女细碎的通报声。
“娘娘,贤妃娘娘前来探望。”
云照歌的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贤妃,吏部尚书之女。
郭家倒台之前,这位贤妃见着她,总是客气中带着几分疏离。
偏偏挑在这个时候来。
说是探望,只怕是来刺探虚实的。
“请她进来吧。”
云照歌语气平淡,起身披上了一件外衣。
片刻后,一个身着华服、环佩叮当的身影,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贤妃生得一副温婉贤淑的样貌,脸上总是挂着得体的微笑,只是那笑意,从未抵达过眼底。
“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妹妹,是姐姐的不是。”
贤妃一进门,便亲热地拉起云照歌的手,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她素净的衣着和略显苍白的脸上扫过。
“姐姐说笑了。这长夜漫漫,姐姐能来陪我说说话,正是臣妾求之不得的。”
云照歌回以同样完美的微笑,引着她到软榻上坐下。
“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贤妃故作关切地问道。
“也是,听闻今日朝堂震荡,郭家……唉,妹妹想必也受了些惊吓。那郭太傅往日里何等威风,谁能想到,一夜之间,就落得如此下场。”
她嘴上说着叹息,眼中却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
后宫之中,郭家倒台,最高兴的,莫过于她们这些被郭云溪压了一头的妃嫔。
云照歌垂下眼帘,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脆弱。
“姐姐说的是。伴君如伴虎,臣妾入宫时日尚浅,见了这等雷霆雨露,心中实在是…害怕得很。”
“妹妹可千万别这么说。”贤妃立刻道。
“如今谁不知道,妹妹才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儿。郭家倒了,妹妹非但没受牵连,陛下反而赏赐了那么多奇珍异宝,这份恩宠,可是独一份的。以后啊,我们这些做姐姐的,还要多多仰仗妹妹照拂呢。”
这番话,听似恭维,实则是在用“捧杀”的法子,暗示她恃宠而骄,是踩着郭家的尸骨上位的。
云照歌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惶恐。
她轻轻抽出被贤妃握着的手,起身福了一礼。
“姐姐这可真是折煞我了。臣妾能得陛下垂怜,不过是侥幸罢了。至于赏赐,那都是陛下的天恩,臣妾不敢居功。往后,还请姐姐一如既往地指点臣妾才是。”
她的姿态放得极低,言语滴水不漏,既认下了恩宠,又将一切归于君恩,让贤妃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可以攻讦的话柄。
贤妃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
她东拉西扯了几句,见实在探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得悻悻地起身告辞。
“那姐姐就不打扰妹妹休息了,妹妹可要好生保重身体。”
送走了贤妃,云照歌脸上的柔弱与惶恐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
这就是后宫,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郭家倒了,她便成了新的靶子。
今夜只是一个开始,往后,只会有更多的牛鬼蛇神,闻着血腥味扑上来。
她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坚实的靠山。
正在此时,那个她一直在等的脚步声,终于在殿外响起。
“陛下驾到——!”
随着内侍的通报,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正是君夜离。
他屏退了所有下人,偌大的寝殿,瞬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君夜离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径直锁在她的脸上。
“人呢?”他开门见山,声音低沉。
“死了。”
云照歌迎上他的视线,平静地回答,“太傅大人一生要强,受不得家破人亡的打击,怒火攻心,去了。”
“死得好。”
君夜离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谈论一只蝼蚁的生死。
他走到桌边,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才缓缓问道:“他可有说什么?”
来了。
云照歌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她缓缓走到君夜离面前,抬起眼,一字一句地说道:“他说,您体内的,根本不是寒毒。”
君夜离执杯的手,骤然停在半空。殿内的空气,瞬间冷了好几度。
“那是一种来自南疆的恶毒巫术,名曰血咒’”云照歌继续说道。
“此咒以血为引,深植于您的身体之中。每月固定的时日,便会发作,令您如坠冰窟,受寒气噬骨之痛。郭成说,此咒……是太后娘娘,为您准备的。”
她将早已编好的说辞,冷静地抛出。
每一个字,都像一枚钉子,精准地钉入君夜离的心脏。
君夜离久久没有说话。
他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有震惊,有愤怒,有杀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早已预料到的冰冷。
他早就怀疑,自己身体的异状与太后有关,只是苦无证据。
如今,这个猜测,终于从郭成这个知情人的口中,得到了证实。
“他还说了什么?”君夜离抬起头,声音沙哑。
“他还说,此咒的根源,深藏宫中,与太后息息相关。只要根源不除,此咒便无解。”
云照歌点到为止,将最终的答案,引向了郭太后本人,
“呵……”君夜离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
“朕的好母后……真是为朕,煞费苦心啊!”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云照歌面前,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他的指尖,冰冷得像一块寒玉。
“你做得很好。”
他的目光深沉如海,“这个秘密,除了你我,朕不希望第三个人知道。”
“臣妾明白。”云照-歌顺从地垂下眼。
“从今往后,你便是朕在这深宫之中,唯一可以信任的眼睛和耳朵。”
君夜离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
“帮朕……看好她。”
这番话,无异于给了她一道密旨,一道监视太后的特权。
他给了她一把刀,让她去对付他不能亲手杀死的敌人。
而她,也需要借着他的手,去报自己的血海深仇。
“臣妾,遵旨。”云照歌轻声应道。
君夜离满意地收回手,没有再多做停留,转身,大步离去。
他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处理,郭家的倒台,只是一个开始。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殿外,云照歌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赢了这一局,为自己换来了更大的筹码和更稳固的地位。
“娘娘。”春禾从殿外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凝重。
“何事?”
“刚刚……驿站那边传来消息。”春禾递上一封已经被拆开的信。
“大夏云相府,派人送信过来,说……说您的嫡姐云晚晴不日将抵达北临,奉相爷之命,前来探望您。”
云照歌接过信,目光落在“云晚晴”三个字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这位好姐姐,可从来都不是来探望她这么简单。
前有饿狼,后有猛虎。
这盘棋,真是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