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前,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那个孤傲的红色背影,一步步走回那辆并不华贵的马车。
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脏上。
狂!
太狂了!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摔碎代表着天子皇权的圣旨。
直呼帝王名讳,最后还反客为主,将这场生死考验,变成了她对北临皇帝的宣战,
即使是借他们几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这么做啊!
这种事,别说做,就是想一想,都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郭染瘫坐在地,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跟个调色盘似的。
现在这么个走向,他该怎么向陛下交代啊!
萧恒则完全是另一番心境。
他看着那个女子的背影,胸中热血沸腾。
那是一种对强者的激动和向往。
“咕咚。”
叶骁狠狠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认知,在今天被反复碾碎,重塑。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大夏…到底送了个什么样的神仙过来啊?!
“咣当。”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云照歌仿佛没事人一样,脱下那件沾染了尘土和尸气的外袍。
“公主…您……”一旁的春禾,早已吓得小脸煞白,话都说不利索了。
“倒茶。”
云照歌淡淡地吩咐。
她坐回软垫上,慢条斯理地品着热茶,丝毫没有被影响。
“公主,您…您这是把北临皇帝彻底得罪死了啊!他一定会杀了我们的!”
春禾快要急哭了。
云照歌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不。”
“他不会杀我。”
“他现在,对我可好奇得要命。”
……
北临皇都,御书房。
一封用火漆密封的八百里加急文书,被呈到了一位身穿玄色龙袍的男子面前。
男子没有看文书,只是在把玩着手上的一枚黑色玉扳指。
“说。”他薄唇轻启,只吐出一个字。
下方跪着的暗卫统领,将雁门关发生的一切,一字不漏地,详细禀报了一遍。
从阵前夺帅,到一日破案,再到最后…摔碎圣旨,指名道姓地叫板。
每说一句,暗卫统领的心就往下沉一分,他已经做好了承受雷霆之怒的准备。
然而,御书房内,却始终一片安静。
许久,许久。
“呵……”
一声极轻的笑,从头顶传来。
君夜离缓缓抬起头,那双毫无波澜的眼中,终于燃起了一丝光。
“有意思。”
“真是有意思。”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雁门关的方向。
“朕送了她三道开胃小菜,她不仅全吃了,还掀了桌子,想让朕亲自下厨。”
“这么多年,她是第一个,敢跟朕这么玩的人。”
“备马。”
他忽然下令,“朕,要去会一会这位…天命不凡的安和公主了。”
……
夜,深了。
车厢内,春禾已经扛不住疲惫,沉沉睡去。
云照歌却毫无睡意,她闭目养神,脑中正在飞速盘算着进入皇都后的每一步计划。
突然——
“吁——”
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和兵器出鞘的声音。
“公主殿下,您待在车里不要出来。”
萧恒紧张而凝重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云照歌缓缓睁开眼。
她知道,正主,来了。
她没有听从萧恒的劝告,而是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望去。
只见在车队前方不远处的官道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一人,一马。
那人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骑在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之上,身形挺拔如松。
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也没有带任何随从,就那么静静地立在月光下。
萧恒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已经认出了来人。
“噗通”一声,单膝跪地。
“末将萧恒,参见……陛下!”
陛下?!
这两个字,让所有士兵和使臣,全都脑子一懵,随即,潮水般的跪地声响起。
北临皇帝,君夜离。
竟然……亲自来了!
君夜离没有理会跪了一地的人,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那辆红色马车上。
四目相对。
即便隔着数十步的距离,隔着一层薄薄的车帘。
云照歌依然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刺骨的寒意朝着她望了过来。
君夜离翻身下马,一步步向她走来。
他的步伐不快,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他无视了所有人,径直走到车前。
没有通传,没有询问。
他直接抬手,掀开了车帘。
一张戴着红纱,看不清容貌,却依旧能让人感觉到绝代风华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你就是云照歌?”
他的声音,比这北地的寒夜,更加冰冷。
“你就是君夜离?”
云照歌毫不示弱地反问。
君夜离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了更浓的兴趣。
“你叫朕来,朕来了。”
他一只手撑在车门上,微微俯身,高大的身影,将整个车厢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现在,你想跟朕说什么?”
“没什么。”
云照歌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只是想看看,能想出天命赌局这种无聊把戏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君夜离笑了。
那笑容,如冰川解冻,万物复苏,俊美得令人心颤,却又危险得让人窒息。
“看来,安和公主对朕的安排,很不满意。”
下一秒,他长腿一迈,直接坐进了车厢。
本就不是很大的空间,因为他的闯入,瞬间变得拥挤而暧昧。
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
“谁…啊!”
被惊醒的春禾,吓得失声尖叫。
却被君夜离一个眼神,吓得把所有声音都吞了回去。
“滚出去。”
他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春禾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车厢。
车厢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摔朕的圣旨,辱朕的臣子,朕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先跟朕摆起谱来了。”
君夜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算账?好啊,那我就和陛下算算。”
云照歌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你北临欺我大夏国力衰微,强行和亲,是为一账;设下三道杀机重重的关卡,意图羞辱,是为二账。”
“君夜离,你告诉我,这两笔账,该怎么算?”
“算?”
君夜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在这片大陆上,实力,就是规矩。就是天理。”
“以前是,以后,就未必了。”
“君夜离,你记住。我云照歌,不是你的战利品,更不是你的玩物。”
“或许,你有一天会反过来求我。”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君夜离死死地盯着她,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震惊。
他见过无数女人,有柔顺的,有谄媚的,有心机的,但还从未有一个女人,敢在他的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话。
不是臣服,不是依附。
“好…”
许久,他缓缓吐出一个字。
“很好。”
他突然伸手,快如闪电,向着云照歌脸上的红纱抓去。
他想看看,这红纱之下,究竟藏着一张怎样惊世骇俗的脸,才配得上这般狂傲的灵魂。
然而,他的手,却在半空中,被截停了。
一根闪着幽蓝寒光的银针,正抵在他的手腕命门上。
“朕的爱妃…”
君夜离看着那根几乎要刺破他皮肤的毒针,非但没有生气,嘴角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果然……浑身是刺。”
他收回手,没有再强求。
“朕的耐心,是有限的。”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朕可以给你入主中宫的机会,也可以给你与朕博弈的资格。”
“但是…”
他俯下身,凑到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最好,别让朕失望。”
“否则,朕会亲手,把你这些引以为傲的利爪,一根…一根…全部拔掉。”
说完,他转身,掀帘,下车。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停留。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只是一场幻觉。
当君夜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云照歌才缓缓松开握着银针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