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拢时,视野里充斥着一片近乎刺眼的纯白。
白得晃眼的墙壁,白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床单,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那特有的、略显刺鼻的气味。
冰凉的液体正缓缓流入手背的血管,指尖能感觉到点滴管细微的脉动。
……活下来了?
微微转动眼珠,视线落在床边。
宁次坐在那里,一只手紧紧地、甚至指节有些发白地包裹着天天的掌心。
他整个人陷在一种强撑后的深度疲惫中,浓重的乌青盘踞在他紧闭的眼睑下方,额前几缕凌乱的发丝垂着,他就那样伏在床沿,陷入了沉重的昏睡。
天天动了动身体,想要稍稍坐起来,腹部的伤口却像是被猛地撕裂开,尖锐的痛楚瞬间攫住了她,迫使她屏息、放松,重新陷回柔软的枕头里。
“啊,您醒啦?”
这时,一名护士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看到她睁开的眼睛,露出温和的笑容,开始熟练地检查点滴袋。
“真的是万万没想到您能这么快就恢复意识呢,”
护士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
“毕竟昨天这位忍者大人送您过来时……”她瞥了一眼沉睡的宁次,“情况太吓人了,浑身是血,血压低得几乎测不出来……我们都捏了把汗呢。”
“辛苦大家了,非常感谢。”天天虚弱地笑了笑,声音还带着重伤初愈的沙哑。
那只没打点滴的手极其小心地抬起,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地抚摸过宁次柔软的黑发。
“职责所在,您没事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护士一边换药,一边忍不住带着一丝八卦的笑意,低声问道:“这位……是您的男朋友吗?”
天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声音虽轻却带着确定的否认:“目前还不是哦。我们……只是队友而已。”
“这样啊……”
护士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遗憾和感慨,她继续低声分享:
“不过昨天,您被这位忍者大人抱进来的时候,他那样子……简直像是灵魂都丢了,整个人眼神都是空的,衣服上全是您的血。”
“手术结束后,他就一直守着,寸步不离。期间有两位……嗯,发型非常特别、穿着绿色紧身衣的忍者大人过来,想劝他回去休息一下,被他非常……坚定地回绝了,眼神甚至有点吓人呢。”
她的声音里充满笃定:“我以为,您一定是他相当、相当重要的人呢。”
天天的嘴角弯起一个虚弱却无比真实的弧度,苍白的脸上似乎因为这笑意恢复了一点生气。
将食指轻轻竖在唇边,做了一个俏皮的噤声手势:“嘘——。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不过……”
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宁次沉睡的侧脸上。
“会是的。”
护士会意地点点头,带着善意的微笑轻手轻脚离开了。
病房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医疗设备轻微的滴答声。
天天看着身边疲惫不堪的宁次,眼中闪过心疼。
再次抬起手,这次不是抚摸发顶,而是轻轻拍了拍宁次的头顶:
“起来吧,宁次。护士姐姐已经离开了。”
宁次应声坐起,表情像是打翻了的颜料盒,羞赧,心疼,控诉,自责,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嘴上说着无可奈何,手上动作却是丝毫没有放松,一直紧紧握着天天的手。
天天将手附在宁次手上,安抚似的拍了拍。
“别担心了宁次,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待会用一下清音笛就彻底恢复啦~”
没有理会天天的话,宁次只是静静地看着天天。
最终还是天天败下阵来。
“好啦好啦,我说过,会给你个解释的。”
“为什么每次都要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真的只是意外啦~”
“那你孤身涉险的时候,究竟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我会担心你?”
“会的,我也很害怕,担心不能活着睁开眼再看到宁次。”
“但是,我也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
天天的话语带着重伤未愈的轻柔,却像锥子一样扎在宁次心口。
“她确实害怕失去他”这念头稍稍安抚了宁次翻腾的怒火,却引出了更深沉、更苦涩的自责和无力感。
宁次垂着头,额前垂下的碎发遮住了那双因为疲惫和激烈情绪而泛红的白眼。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在跳动,衬得这份沉默格外沉重。
天天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比刚才更加用力了,指关节甚至硌得她有些微疼,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汹涌的情感。
“不是你的错,宁次,”天天看着他低垂的、紧绷的下颌线条,急切地补充道,声音里带着心疼和安抚,“真的是意外,谁也没料到……”
“够了。”宁次的声音低沉沙哑,打断了她试图轻描淡写的解释。
抬起头,那双平日里清澈高傲的白眼此刻布满了血丝,里面不再是愤怒,而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自我厌弃。
“别再说什么意外了,天天。‘意外’这个词,你用了太多次。每一次,你都是这样孤身陷进去!”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像是要将满腔无处发泄的郁气强行压下。
目光死死锁住天天的眼睛,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刀锋般锐利的痛楚:
“真正的问题是——如果我足够强,这一切本就不会发生!”
“什……?”
天天愕然,她从未想过宁次会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更没想到会是这样赤裸裸的自责。
他总是那么冷静自持,强大自信,她从没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时刻。
“如果我的实力足够强大,强大到能解决一切威胁,强大到能在你做出任何冒险决定之前就扫平障碍,”
宁次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地剖析着内心血淋淋的伤口。
“你还会觉得自己‘不得不’去做吗?你还会需要去面对那些让你陷入濒死绝境的‘不得不做的理由’吗?!”
他的声音渐渐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那份强撑的冷静彻底崩塌:
“看着你浑身是血,看着仪器上那些几乎要消失的生命迹象……我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在这里守着……不,甚至我连这点事情都做得像个废物!如果不是凯老师他们……我……”
他想起自己当时在急救室外近乎失控的状态,想起小李和凯担忧却束手无策的眼神,巨大的耻辱感攫住了他。
作为日向一族的天才,作为凯班公认的精英,在那一刻,他只是个无能的旁观者。
“不是的!宁次!”天天急切地想要坐起身反驳,腹部的剧痛立刻袭来,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她强忍着,伸出那只打点滴的手,不顾宁次的僵硬,用尽仅有的力气抚上他紧握着她的那只手背。
“没有人是万能的!强如火影大人也……” 天天想用一些更伟大的例子来安慰他,却发现这似乎偏离了问题的核心。
天天的指尖微微移动,带着温柔的怜惜,轻轻碰触了宁次眉心和太阳穴附近——那是笼中鸟咒印最深烙印的地方。
这个微小的动作,让宁次的身体猛地一震。
“听着,宁次,”天天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温柔,她直视着他眼中翻涌的自责风暴。
“我选择那么做,不是因为你不强。而是因为我相信,在我身后,有你和李这样的队友支撑着我。”
“我相信即使我陷入危险,也一定会有人不顾一切地来救我。那个人,是你……不是吗?昨天把我送来,寸步不离守在这里的你,就是我的底气。”
她顿了顿,让话语深深沉淀:
“我的‘不得不做’,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为了守护一些东西,一些对你、对凯班,甚至对整个村子都重要的东西。”
“或许有些笨拙,有些冒险,但那是我的忍道。就像……就像你背负分家的命运却始终不曾放弃变强一样。”
“我不是怪你不该保护重要之物,”宁次的声音依旧喑哑,但那份失控的痛楚似乎被她的触碰和话语抚平了一些棱角。
他看着天天苍白却无比坚定的脸,眼神复杂,“我只是……无法再承受一次看到你这样躺在病床上,而我却无能为力的时刻。”
他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这是一个极度疲惫又带着依恋的动作,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那种无力感……太可怕了。”
天天的心被狠狠触动,她能感觉到他身体传递过来的轻微颤抖,感受到他卸下所有防备后深藏的恐惧。
她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宁次手背的皮肤,带着安抚的暖意。
“所以,”天天的嘴角扬起一个虚弱的、却充满活力的微笑,
“为了让我们宁次少操点心,也为了不辜负你那句‘相当重要的人’的评价……”
天天俏皮地眨了眨眼,“等这次伤好了,陪我特训吧?比过去更严苛的那种!我要变强到足以让宁次你……安心一点!”
宁次抬起头,看着她强打精神笑靥如花的样子,心中那片自责的沉重坚冰,终于被她带着暖意的柔韧一点点撬开、融化。
一声长长的叹息,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宠溺,从唇边溢出。
“……笨蛋。”
手上紧握的力道,终究是缓和了下来,变成了十指紧扣的坚定。
窗外阳光正好,穿透干净的玻璃窗,在洁白的床单上投下宁次微微低头注视着她的剪影。
他眼中沉郁的风暴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坚定和柔软的目光。
天天闭上眼,也反握紧了他的手,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她知道,这场争吵过去了。
而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羁绊,经过生死的淬炼,变得更加牢固,并且……向着某个彼此心照不宣的方向,又坚定地靠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