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昏,并未因那微不足道的牺牲而褪色,反而愈发浓郁,将磐石寨乃至更广阔的荒芜之地浸染得如同凝固的血液。远方的轰鸣、近处的惨嚎、能量崩灭的尖啸,共同谱写着末日的序曲,永不停歇。
凌云霄、赤炎、冰璃以及伤势稍缓、步履依旧蹒跚的玄墨,终于在寨子西南角一处半塌的防御工事后汇合。四人身上皆带着伤,衣袍破损,血迹与污渍混杂。然而,比身体创伤更沉重的,是弥漫在心间那巨大而空洞的缺失感。
顾砚……那个名字仿佛成了禁忌,无人提起,却又无处不在。他消失得太过突兀,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从他们的记忆与现实中硬生生抹去,只留下一种怅然若失的钝痛,与眼前这绝望的图景交织,几乎令人窒息。
凌云霄紧握着手中黯淡的长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望着寨墙方向那不断腾起的烟尘和法术光芒,眼神锐利如鹰,却又深藏着无力。赤炎暴躁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断墙上,碎石簌簌落下,他体内的火属灵力因情绪波动而隐隐躁动,却又无处发泄。玄墨沉默地靠坐在墙根,脸色苍白,默默调息,试图尽快恢复一丝战力。
冰璃站在稍远些的地方,清冷的面容比往日更添几分苍白,宛如冰玉蒙尘。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此刻正望向磐石寨之外,那片被遗毒、战火和疯狂生灵蹂躏的焦土。她的精神力如同被过度拉伸的丝弦,稍一触动便带来针扎似的剧痛,那是先前为了掩护几人突围,强行施展大型幻术的后遗症。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猛地一凝。
在距离磐石寨约数里外的一处偏僻山谷。那里似乎曾是一个小型的灵植园,如今早已在战火和遗毒的侵蚀下化为废墟,焦黑的土地、断裂的枯木随处可见。然而,就在那片废墟的阴影缝隙中,她感知到了极其微弱,但数量不少的……生命气息。并非强大的修士,也不是狂暴的妖兽,那气息纯净而脆弱,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恐惧与茫然。
是孩子。
“那边……”冰璃的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四人间的沉默。她抬手指向山谷方向,“有活物,很多……幼崽。”
凌云霄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眉头紧锁。他能感觉到那边的混乱能量场和隐约的遗毒气息,绝非善地。“情况不明,我们自身难保。”他的声音冷静而残酷,陈述着事实。
赤炎喘着粗气:“寨子都快没了,哪还顾得上外面!”
冰璃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方向。透过精神力的细微感知,她“看”到了——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族孩童蜷缩在一个塌了半边的地窖里;不远处,一只翅膀折断、气息微弱的雏鸟妖(羽族分支?)依偎在一头同样伤痕累累、体型不大的犬妖幼崽身边;还有几个分不清种族、脸上带着诡异孢斑或腐蚀伤痕的小身影,躲在岩石后面瑟瑟发抖。他们像是被灾难洪流偶然冲到一起的沙砾,在这绝境中本能地靠拢,寻求着根本不存在的温暖。
他们是被遗弃的?还是他们的守护者都已罹难?
磐石寨内的争吵声、城墙崩塌的巨响、羽族尖啸破空的声音,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冰璃的眼中,只剩下那些在废墟阴影中艰难呼吸的微小生命。
“我过去看看。”她最终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意。
“冰璃!”凌云霄低喝,“你的伤……”
“无妨。”冰璃打断他,身形已如一片轻盈的雪花,悄无声息地掠出残破的工事,向着那片死亡环绕的山谷而去。她的动作依旧优雅,但凌云霄敏锐地察觉到她气息的紊乱和步伐那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虚浮。
凌云霄咬牙,对赤炎和玄墨快速道:“你们在此稍待,接应。我跟上去。”他不等两人回应,便提剑跟了上去,保持着一段警戒距离。
山谷内的景象比精神力感知到的更为触目惊心。焦土上散落着未能完全腐化的骸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遗毒腥臭和血腥味。那些孩童和幼妖看到有人靠近,顿时如同受惊的小兽,拼命往阴影深处缩去,眼中满是惊恐与麻木。
冰璃停下脚步,没有继续靠近刺激他们。她环顾四周,山谷入口相对狭窄,但并无险可守,若是有石灵冲击或是羽族从空中发现,这里顷刻间就会化为屠场。
必须把他们藏起来。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在磐石寨自身难保的当下,这是唯一能给予这些无辜生命一丝喘息之机的办法。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脑海中因精神力透支传来的阵阵眩晕。随即,她并指如剑,毫不犹豫地划破自己左手腕脉。殷红的精血瞬间涌出,并非滴落,而是悬浮在她指尖,随着她灵巧的手指舞动,在空中勾勒出一个个繁复而古老的淡蓝色符文。
每一个符文的形成,都抽取着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和生命力。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镜花水月阵……”她低声吟诵着,声音微不可闻,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这是她师门传承中一道极为高深的幻阵,全盛时期足以扭曲一方天地,化实为虚,蒙蔽感知。然而此刻,她灵力枯竭,精神重创,所能布下的,不过是依仗此地残存的地脉之气和自身精血强行驱动的……残阵。
以精血为引,燃命为灯。
淡蓝色的符文如同拥有生命般,飞向山谷的各个角落,融入空气,融入焦土,融入断壁残垣。一层若有若无、仿佛水波荡漾的光晕开始以冰璃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光线开始扭曲,空间感变得错乱,那些孩童和幼妖的身影在视觉中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流动的毛玻璃。
阵法在艰难地成型。
冰璃的身体开始微微摇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她强行支撑着,不断将更多的精血和本源灵力注入阵法核心。原本清冷的气质,此刻染上了一种近乎殉道般的惨烈与决绝。
紧随而至的凌云霄停在谷口,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警惕地扫视着天空和山谷入口方向,用自己的方式,为她护法。他能感觉到冰璃的气息正在飞速衰弱,那是一种本源受损的迹象,远比肉体创伤更难恢复。
赤炎和玄墨也悄然跟了过来,看到谷内情形和冰璃的状态,赤炎瞳孔一缩,下意识地伸手入怀,翻找着储物袋里所剩无几的疗伤丹药,却发现大多已在连番苦战中消耗殆尽,仅存的几颗低阶丹药,对于冰璃此刻的状况,无异于杯水车薪。他焦躁地低吼一声,却又无可奈何。玄墨挣扎着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凌云霄一个眼神制止——此刻任何外力的干扰,都可能让这脆弱的平衡崩溃。
终于,当最后一个符文隐入虚空,整个山谷轻轻一震。那层水波般的光晕稳定下来,山谷内的景象彻底变了。从外界看去,那里依旧是一片死寂的废墟,焦黑、荒凉,感知不到任何生命气息。唯有精通幻术或精神力极其强大的存在,才能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协调的空间波动。
“镜花水月阵”,成了。
代价是,冰璃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一直留意着她的凌云霄瞬间闪身而至,一把将她扶住。入手处,是一片冰凉的触感,她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值得吗?”凌云霄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声音低沉。为了这些素不相识、甚至非我族类的幼崽,赌上自己的道基乃至性命。
冰璃靠在他臂弯中,眼帘微颤,艰难地睁开一条缝,望向那片已被阵法笼罩、暂时获得安宁的山谷。她的眼神依旧清冷,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柔和。
“他们……是火种。”她气若游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若……连这点星火……都护不住……这血色黄昏……便真的……永无止境了……”
话音未落,她再次咳出一小口鲜血,彻底昏死过去,气息奄奄。
凌云霄沉默地抱紧了她,感受着她生命的微弱流逝。赤炎快步上前,将好不容易翻出的一颗温养元气的丹药塞入冰璃口中,但效果如何,无人可知。玄墨看着昏迷的冰璃,又看看那片“消失”的山谷,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
山谷之外,磐石寨方向的喊杀声、爆炸声依旧震天动地。血色黄昏之下,一处微不足道的山谷因一位女子的叹息与牺牲,暂时成为了绝境中的孤岛。而这牺牲,是否能换来星火延续的明天,无人能答。
残阵已立,孤雏暂安。
而守护者的命运,与那岌岌可危的人族堡垒一样,依旧沉浮于这无边血海之中,前途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