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居所内,时间仿佛被拉长,流淌得缓慢而粘稠。
自那场惊心动魄的剖白与拥抱之后,某种无形的纽带将两人紧密地联结在一起。容烬不再像最初那样,周身时刻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煞气,试图将顾砚彻底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相反,他默许了顾砚的存在,甚至可以说,他的整个世界,似乎都缩小到了以顾砚为圆心的方寸之地。
他依旧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待在居所内,或是擦拭那柄从不离身的、萦绕着暗红血气的长剑,或是浏览几枚记录着外界情报的玉简。然而,顾砚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几乎无时无刻不烙印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专注、深沉,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黏着感。
顾砚只是起身去桌边倒一杯清水,那道目光便会立刻从玉简或剑刃上移开,牢牢锁定他的背影,直到他端着水杯回来,重新在榻边坐下,目光才会缓缓移开片刻,但那份被注视的感知却从未真正消失。
偶尔,容烬会毫无预兆地靠近。可能是在顾砚低头查看玄墨情况时,一道阴影便笼罩下来,带着熟悉的冷冽气息。容烬并不会做什么,只是站在那里,垂眸看着,或者伸出手,用指尖极其快速地、若有似无地碰一下顾砚的手背或衣角,仿佛只是为了确认他的存在是真实的、温热的,然后便又退开,恢复之前的姿态。
这种无处不在的、密不透风的关注,对于社恐本能的顾砚而言,渐渐从最初的安心,演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
他理解容烬。理解这是他缺乏安全感、害怕失去的表现,是他笨拙地表达在乎的方式。那份专注的目光背后,是数百年来无人可依的孤寂和深植骨髓的恐惧。每当想到这一点,顾砚的心就会软下来,努力去适应,去回应。
然而,理解归理解,身体的本能反应却难以控制。
在容烬那几乎能穿透灵魂的注视下,顾砚开始感到手心微微冒汗,后背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他想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比如整理一下其实并不凌乱的床铺,或者反复查看玄墨是否有好转的迹象(小黑猫依旧昏迷,但气息比之前平稳了许多),但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似乎都在那道目光的审视下被无限放大,变得僵硬而不自然。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大型猛兽圈在领地最中心、小心翼翼看守着的储备粮。猛兽或许没有立刻进食的打算,但那时刻存在的、带着原始占有欲的凝视,却让作为“储备粮”的他神经紧绷,坐立难安。
内心深处那个属于社恐的灵魂在尖叫,渴望一个可以独自蜷缩起来的、不被注视的角落,哪怕只有片刻,让他能喘口气,让过度敏感的神经稍微放松一下。
“…那个…”顾砚终于有些受不了这无声却无处不在的压力,他放下手中已经端了许久、却一口没喝的水杯,声音有些干涩地开口,目光飘向隔壁房间——那里安置着依旧昏迷的玄墨。
“我去看看…玄墨恢复得怎么样了…”他找了个自认为合情合理的借口,试图获得一点短暂的个人空间,哪怕只是走到隔壁,脱离这道让他心跳失序的视线范围。
他一边说着,一边有些匆忙地站起身。
几乎就在他起身的瞬间——
“嗖!”
一道破空声极细微地响起!
容烬手中那枚正在浏览的玉简被随意丢在了一旁,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他原本慵懒靠在椅背上的身形骤然挺直,那双沉淀着暗红的血瞳如同最锋利的刀锋,瞬间精准地扫射过来,牢牢锁定了顾砚!
那目光锐利得几乎带着实质的穿透力,里面没有了之前的专注与那一丝新生的柔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骤然升起的、近乎条件反射般的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
室内温暖的空气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顾砚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刚刚站直的身体僵在了原地,所有试图“逃离”的勇气在对方这迅疾如雷、充满压迫感的反应面前,顷刻间土崩瓦解。
容烬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质询,每个字都敲打在顾砚紧绷的神经上:
“去哪?”
顾砚喉咙发紧,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令人心悸的注视,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讨厌的结巴:
“…就…隔壁…看看玄墨…”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当场抓获的、意图不轨的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