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睁开眼。
掌心那道裂痕状红痕已隐入皮肤深处,只余一丝微不可察的灼热。
他缓缓收手,将储物袋系紧。
指尖掠过布囊边缘时顿了顿。
箭簇的脉动彻底沉寂,像被抽去了最后一缕生气。
驼兽车仍在前行。
轮轴碾压沙石的声音单调而持续。
他没有动。
呼吸平稳,体内气血却如暗流涌动。
经络中残留的煞气已被《虚空古经》梳理干净。
识海清明,再无幻象侵扰。
他知道,自己撑过了那一关。
前方地平线上的轮廓逐渐清晰。
一道低矮城墙横亘荒原。
黄沙半掩其基,风蚀痕迹遍布墙砖。
城门洞开,两侧立着两名守卫。
皮甲斑驳,腰悬弯刀。
目光扫过商队时带着审视与漠然。
风沙镇到了。
商队缓缓驶入城门。
车轮碾过粗砺石板,发出沉闷声响。
林风借车身颠簸之势微微侧身。
不动声色扫视四周。
街道不宽,两旁是低矮石屋。
屋顶覆着防风毡布,门窗皆小,多数紧闭。
行人不多,但个个披风裹身,头巾遮面。
腰间兵刃露出半截,或为短剑,或为匕首。
甚至有人背负双钩、链锤这类杀伤凶器。
他注意到街角三人围站一处。
皆着异族服饰,左耳垂挂着骨铃。
正与一名守卫争执。
语气强硬,手势凌厉,却不曾拔兵刃。
守卫冷脸相对,最终挥手放行。
三人离去时步伐沉稳,彼此间距恰到好处。
显是常年配合的猎队。
此地无法无天,却自有规矩。
林风收回视线,靠回车厢壁。
王远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低声嘟囔:“总算有落脚处了。”
驼兽停在镇东一家客栈前。
门匾刻着“沙驼”二字,字迹磨损,却还看得清。
几人陆续下车。
林风最后一个踏下。
脚掌落地时微微一沉。
沙地之下铺了青岩基座,承重极稳。
远非临时聚居点可比。
客栈内堂不大。
地面夯土压实,桌椅皆粗木所制,擦拭得干净。
掌柜坐在柜台后,五十上下。
独眼蒙着黑布,右臂空袖扎进腰带。
见人进来也不起身,只抬了抬下巴。
“住店?吃饭?”
“住。”林风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嘈杂。
“上房两间,一天五枚铜钱,先付。”
林风取出十枚铜钱推过去。
掌柜眯起剩下那只眼,看了他片刻。
才慢吞吞拉开抽屉收钱,递出两枚铁牌。
“热水要另算,每桶三枚。饭食自取,灶台通宵烧着。”
林风接过铁牌,转身走向楼梯。
王远跟上来,低声道:“你怎知这里能住?”
“门框钉着三根狼牙,朝外斜插。”林风脚步未停,“这是猎户行会的标记,受朱雀州律保护,敢砸店者,全队追杀。”
王远一怔,没再问。
房间在二楼尽头。
狭长低矮,一张木床,一桌一凳。
墙角摆着陶罐盛水。
林风进门便将铁牌挂在门把手上。
这是本地防夜袭的习俗——挂牌者视为已有主,宵小不扰。
他走到窗边,推开木窗。
窗外是条窄巷,堆着柴垛。
远处可见镇西一片开阔地,立着数座铁笼。
笼中残存血迹与断毛,应是灾兽交易场。
他静立片刻,返身坐下,唤来小二。
“打听几件事。”他扔出一枚铜钱搁在桌上。
小二约莫二十出头,瘦脸,眼神灵活。
瞥了铜钱一眼,没急着拿。
“说吧。”
“朱雀武院,在这镇上有执法权?”
小二手指轻敲桌面,终于将铜钱收入袖中。
“赤袍巡监月内来了三趟,抓了七个私贩灾兽内核的。当场斩了一个,其余押往州城。”
“赤袍?”
“武院监察弟子,四阶以上才能穿。他们不归地方管,见违令者可直接拘捕或格杀。”
林风点头,又问:“本地武者,战力如何?”
小二咧嘴一笑:“你从府域来?”
林风不答。
“赵家那小子,上月一人斩七头铁脊狼,从荒原追到断崖,刀都没钝。今年二十,进了乙班。”
林风眸光微闪。
铁脊狼皮糙肉厚,力大如牛,成群出没。
府域同阶武者遇之必退。
而这少年竟能单杀七头,且入武院仅为乙班。
甲班之强,可想而知。
“还有呢?”
“北街赌坊昨夜打起来,两个外来客为一颗雷纹晶石动手,一个使毒烟,一个藏袖箭。结果被酒馆老板一拳一个撂倒,听说那人早年在边军待过。”
林风记下:此地实战为先,生死寻常,强者隐于市井。
小二说完,欲走,却被林风叫住。
“最近可有生面孔?”
“生面孔多了。”小二回头,“三天前来了批黑衣人,住西头破庙,不露脸,不说话,半夜有人见他们在城外挖坑。守卫不敢查。”
林风眼神一凝。
“他们可佩徽记?”
“没有。但其中一个摔倒时,袖口滑出半块符牌——灰底红纹,像是某种图腾。”
林风脑中电光一闪。
那纹路,与他在归墟秘境所见教派残碑极为相似。
他再问:“他们去向?”
“不知。早上人就没了,庙里只剩香灰。”
小二走后,林风闭目调息。
他并未运转功法,只是以神念缓缓巡行周身经络,确认无煞气残留。
随后取出地图摊于桌上。
以指腹抹平褶皱,对照方位标注路线。
风沙镇→朱雀城,需穿三处荒原哨卡,预计七日行程。
窗外天色渐暗。
镇中灯火次第亮起,多为油灯,昏黄摇曳。
远处传来驼铃声,似有商队刚入城。
他起身锁窗,将铁牌翻转。
正面为“安”,反面为“戒”。
如今翻至“戒”面,示意房内警备。
坐回床沿,他握拳,掌心再度发热。
那道裂痕隐隐浮现,形状较先前更加完整。
中央一点凸起,如星辰初现。
他没有展开吞噬,也没有试图炼化。
只是盯着它,良久,低语一句:“快了。”
楼下传来碗碟碰撞声,夹杂几句粗话和哄笑。
一名醉汉踉跄走出客栈,扶墙呕吐。
旋即被同伴拖走。
街对面茶摊仍坐着几个老者,低声议论着什么。
提到“巡监封市”“禁运火油”,语气忌惮。
林风起身吹熄油灯,房间陷入黑暗。
他盘坐于床,双目微睁,映着窗外零星灯火。
长安府的规则在这里失效。
这里的强者不讲出身,不论师承,只看手中兵刃是否饮过血。
朱雀武院虽执法森严,却无法根除暗流。
而那批黑衣人……绝非偶然出现。
他回忆小二所述灰底红纹符牌,心中已有判断。
末日教派已渗透州域,且行动愈发猖獗。
若他们在风沙镇有所图谋,必与灾兽内核或地下遗迹有关。
他必须尽快离开。
但在此之前,还需确认一件事。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瓶。
瓶身温润,是苏灵儿所赠。
轻轻摩挲瓶壁,感受到一丝微弱波动——安全信号仍在。
小石头那边也无异常传讯。
他将玉瓶贴身收好,起身立于窗前。
镇外荒原夜色如墨。
风卷沙尘,呼啸掠过城墙。
远处沙丘起伏,仿佛沉睡巨兽的脊背。
某一瞬,他似乎看到沙地之下有光闪过。
极淡,转瞬即逝。
像是某种阵法残纹,在黑夜中悄然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