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在夜色中疯狂疾驰,引擎的嘶吼压抑而急促,如同濒死野兽的呜咽。车窗外的城市流光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冰冷的光带。苏清欢紧抓着车内扶手,身体因车辆的剧烈颠簸和伤口的刺痛而微微颤抖,心脏在胸腔内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司机沉默得可怕,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专注地操控着车辆,以近乎玩命的速度穿梭在深夜的车流中,不断变换车道,闯过红灯,显然是在执行某种极端紧急的指令,并极力摆脱可能存在的追踪。
“老板要见你。最后一面。”
司机那句冰冷的话语,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不安。
老板?顾景深?他怎么了?“最后一面”是什么意思?重伤?濒死?还是……这是一个骗局?这辆车的终点,是另一个陷阱?
【危机预感】持续发出高频但混乱的警报,提示着巨大的危险,却无法分辨来源和性质。信任与怀疑在她心中疯狂撕扯。她死死盯着司机的后脑勺,试图从中看出些许端倪,却一无所获。
车辆最终没有驶向任何已知的安全屋或据点,而是猛地拐入了一个废弃的货运码头区域。轮胎碾压过坑洼不平的地面,溅起浑浊的水花。最终,车子一个急刹,停在了一个巨大、锈迹斑斑的集装箱阴影下。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远处海浪拍打岸堤的沉闷声响和风声呜咽。
“下车。”司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半开的集装箱门缝,里面透出微弱的光亮。
苏清欢的心脏骤然缩紧。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恐惧和疑虑,推开车门。冰冷潮湿的海风瞬间灌入,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握紧了藏在大衣口袋里的、仅剩几发子弹的高斯手枪,一步步走向那个透出光亮的集装箱。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踏在通往地狱的边缘。
她来到集装箱门口,小心翼翼地向内望去。
里面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瞳孔剧烈收缩!
集装箱内部经过简陋改造,挂着一盏昏暗的应急灯,地上铺着防雨布。而顾景深,就靠坐在最里面的箱壁旁。
他不再是那个永远冰冷挺拔、掌控一切的男人。他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唇边残留着未擦干的血迹,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明显的、令人心悸的嘶哑声。他身上的黑色礼服早已被替换成一件深色外套,但依旧能看到腹部和大腿处被鲜血浸透的、粗糙包扎的绷带,血迹仍在缓慢渗出。他的眼神涣散,失去了往日锐利如鹰的光芒,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濒死前的平静。
他真的重伤濒死!不是在演戏!
在他身边,站着那个代号“屠夫”的壮汉,他脸上新添了几道伤口,眼神赤红,充满了悲愤和杀意,手中紧握着一把大口径手枪,警惕地盯着门口。看到苏清欢,他眼神复杂,微微颔首,让开了位置。
“老板……她来了。”“屠夫”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压抑的痛楚。
顾景深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才缓缓抬起眼皮,目光艰难地聚焦在苏清欢脸上。他的眼神波动了一下,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只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再次从嘴角溢出。
“……到底……还是……把你……卷进来了……”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叶中挤压出来,带着血沫的气息。
苏清欢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眼前这个男人垂死的模样,与她记忆中那个冷酷、强大、算无遗策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反差。所有的仇恨、怀疑、愤怒,在这一刻仿佛被冻结了,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空茫的震惊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尖锐的刺痛。
“你……”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时间……不多了……”顾景深艰难地喘息着,目光投向“屠夫”。
“屠夫”会意,红着眼睛,从一个隐蔽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厚重、带有生物识别锁的银色金属箱,放在了顾景深手边。
顾景深颤抖着伸出手,用尽最后力气,按在识别锁上。绿灯亮起,箱盖弹开。
里面没有武器,没有金钱,只有几样东西:一个造型奇特的、带有物理隔离接口的加密硬盘(正是“键盘”拼死从“老窖”核心服务器下载的数据碎片),一枚熟悉的、漆黑如鸦羽的金属片(“渡鸦之瞳”),以及……一个老旧的、表面有烧灼痕迹的军人身份牌,上面刻着一个名字——顾擎苍(顾景深父亲的名字)。
“……所有的……证据……都在这里……”“老窖’的……‘旅鸫’的……甚至……‘深渊’更深层的……线索……”顾景深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神开始涣散,但他死死撑着,目光灼灼地盯着苏清欢,“……拿走吧……这是……最后的……‘礼物’……也是……最后的……‘诅咒’……”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染红了他的下巴和前襟。“屠夫”急忙上前想扶住他,却被他用眼神制止。
“……‘旅鸫’……死了……但……保护伞……还在……‘深渊’……没有尽头……”他的目光变得极其锐利,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清醒和急切,“……他们……会不惜一切……掩盖真相……追杀……到底……”
他颤抖着,将那个染血的军人身份牌,轻轻放在加密硬盘上,推向前方。
“……替我……替我父亲……报仇……”他的眼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流露出如此清晰、如此深刻的、毫不掩饰的痛苦和恳求,“……然后……活下去……远离……这一切……”
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一颤,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眼神迅速黯淡下去,身体无力地向后软倒!
“老板!”“屠夫”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扶住他。
苏清欢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顾景深的生命力如同沙漏般飞速流逝,看着他眼中最后的光芒彻底熄灭,看着他变得一片死寂。
他死了。
这个神秘、强大、冷酷、利用她、拯救她、与她纠缠至深的男人,就这样死在了这个冰冷肮脏的集装箱里,死在了她的面前。
没有轰轰烈烈的结局,只有无声的消亡。
巨大的、难以形容的空洞和冰冷瞬间吞噬了苏清欢。她感觉不到悲伤,感觉不到愤怒,只有一种彻骨的、仿佛连灵魂都被抽离的虚无感。
“屠夫”轻轻将顾景深的尸体放平,用外套盖住了他的脸。这个铁塔般的汉子,肩膀在微微颤抖,发出极力压抑的啜泣声。
死寂在集装箱内蔓延。
良久,“屠夫”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看向苏清欢,声音嘶哑而决绝:“老板的计划……最后一步……数据……必须送出去……交给……‘信天翁’……”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塞给苏清欢,上面只有一个加密通讯频段代码和一个简单的地址——城西一家24小时营业的、毫不起眼的便利店。
“……联系他……暗号……‘乌鸦飞走了’……他会帮你……离开……把东西……送到该送的地方……”“屠夫”死死盯着她,眼神如同最后的火焰,“……这是老板……用命换来的……别让他……白死……”
说完,他不再看苏清欢,而是重新握紧手枪,眼神决绝地看向集装箱门口,如同守护最后阵地的孤狼。“走!立刻!从后面走!我来断后!”
远处,隐约传来了警笛声和车辆急速靠近的声音!追兵来了!
苏清欢猛地回过神!巨大的危机感压过了所有的麻木和空洞!她看了一眼顾景深被覆盖的尸体,又看了一眼手中沉甸甸的金属箱和纸条。
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思考。
她猛地一咬牙,抓起金属箱和纸条,转身冲出集装箱后部一个隐蔽的破口,头也不回地扑入码头更深处的黑暗之中!
身后,传来了“屠夫”狂暴的怒吼和激烈的枪声!他在用生命为她争取最后的时间!
她拼命奔跑,泪水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愤怒和决绝!
她穿过堆叠如山的集装箱,跳过废弃的缆绳,依靠着【危机预感】的指引,躲避着可能存在的搜捕。警笛声和枪声在身后交织,越来越远,最终被海浪声吞没。
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彻底摆脱了追踪,在一个僻静的、堆满渔网的角落瘫软下来,剧烈地喘息着,冷汗和泪水混合在一起。
她低头,看着怀中冰冷的金属箱。顾景深最后的“礼物”和“诅咒”。他用生命交付的最后使命。
复仇的对象,似乎倒下了大半(“渡鸦”、“旅鸫”、陈景),但真正的黑手(“深渊”的保护伞)依然隐藏在迷雾之后,并且即将发动更疯狂的反扑。
而她,苏清欢,失去了所有的庇护和棋子身份,成为了一头被逼到绝境、手握最终炸弹的孤狼。
前路,是更深的黑暗和更残酷的厮杀。
她缓缓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坚硬,如同淬火的寒铁。
她拿出那张纸条,看着上面的频段和地址。
“信天翁”……最后的接应人。
她没有立刻联系。在经历了如此多的背叛和算计后,信任已成为最奢侈的东西。
她需要时间。时间消化这最终的馈赠,时间解密这硬盘中的数据,时间……规划自己孤身一人的、最后的复仇之路。
她站起身,将金属箱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自己父亲的骨灰和顾景深未寒的尸骨,一步步走出废弃码头,融入了城市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之中。
背影决绝,如同一匹受伤却更加危险的孤狼,踏着敌人的尸骨和同伴的鲜血,走向未知的、注定血腥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