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顾夜白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温和依旧，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小夕心里骤然激起千层浪。
「小夕，你是不是……去了尚雅画廊？」
他怎么知道？!
林小夕的脚步瞬间顿住，握着手机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脸上，明明带着暖意，却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周遭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电话里他平稳的呼吸声和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
她的大脑飞速旋转。他安排了人跟着她？还是尚雅画廊的人立刻向他汇报了？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让她心里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有些被窥探的不适，有些小心思被戳穿的窘迫，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她刚刚才为自已独立做出的决定感到一丝骄傲，下一秒就被现实提醒，她似乎永远活在他的视线之下。
“你……怎么知道？”她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和警惕。
电话那端的顾夜白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带着一种了然和……难以捉摸的意味。
“猜的。”他的回答轻描淡写，却更显得意味深长，“那边打电话到助理这里，询问送资料的具体细节，顺口提了一句似乎看到你去了附近。我就想，我的小夕这么努力，肯定是去实地考察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天衣无缝。他甚至巧妙地把动机归结于她的“努力”，让她那股刚刚升起的抵触情绪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林小夕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承认吗？然后呢？告诉他她拒绝了？质问他是否插手？
就在她沉默的间隙，顾夜白的声音再次传来，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仿佛刚才那个问题只是随口一问：“晚上想吃什么？我让阿姨提前准备。今天可以早点回去。”
他的语气太过正常，太过温柔，反而让林小夕觉得自已刚才那瞬间的警惕和不适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也许，真的只是巧合？只是助理顺口一提？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底那点异样压下去，顺着他的话回答：“都可以，你定吧。”
“好。”顾夜白应道，顿了顿，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一种闲聊般的口吻补充道，“对了，说起画廊，我差点忘了。前几天和一个做文旅项目的朋友吃饭，他刚好提到他夫人最近盘下了‘云霞艺术中心’的主展厅，正在物色有潜力的年轻艺术家做开幕首展，打造品牌调性。我记得你提过想办画展，就顺口跟他推荐了你。那边好像挺感兴趣的，你要不要也去看看？多一个选择，多一条路。”
云霞艺术中心？
林小夕的心猛地一跳！
这个名字她听说过！那是本市新落成不久的一个大型综合性艺术场馆，定位高端，设施一流，背靠实力雄厚的文旅集团，无论是知名度、资源还是流量，都远非尚雅画廊这种私营中型画廊可比！能在那里举办开幕首展，其意义和曝光度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她的呼吸几乎窒住。
顾夜白的话语依旧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听不出任何刻意安排的痕迹。只是“顺口”推荐，“刚好”有机会，“多一个选择”。
可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尚雅的邀约刚刚被婉拒，一个更顶级、更难以企及的机会就如此“恰好”地、以一种毫不给她压力的方式送到了她面前。
她几乎能肯定，这背后一定是他。
但他偏偏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如此不动声色，将一切可能让她感到不适的“施舍”或“干预”都巧妙地隐藏了起来，只留下一个看似“碰运气”的机会。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淹没了林小夕。
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巨大的诱惑，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感动。
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她拒绝了尚雅，甚至可能猜到了她拒绝的原因。
他没有质问她，没有试图说服她接受“ easier way ”，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他只是用一种更迂回、更体贴、更呵护她自尊的方式，为她铺开了另一条更广阔、更耀眼的路。
他把选择权，依旧完完整整地放在了她手里。
“云霞艺术中心……”林小夕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有些发颤，“那个地方……门槛很高吧？我真的……可以吗？”
她不是在怀疑他运作的能力，而是在怀疑自已是否配得上这样的机会。这和她拒绝尚雅的理由不同。拒绝尚雅，是不想依附他的光环。而面对云霞，她害怕的是自已的实力不足以匹配这样的舞台。
“为什么不可以？”顾夜白的语气里带着理所当然的自信，那不是对她，而是对他自已眼光的自信，“我顾夜白的女朋友，我看中的人，从来就不会差。他们看重的是艺术潜力和独特性，我觉得你的作品完全具备。去看看又何妨？就当积累经验。”
他的话再次巧妙地绕开了“他的影响力”，将核心拉回到了“她的作品”和“她的潜力”上。
“我把那边负责人的联系方式推给你。你直接联系就好，就说是李总介绍的朋友，不用提我。”他补充道，彻底将自已从这件事里摘了出去，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传递信息的中间人。
林小夕握着手机，指尖冰凉，掌心却微微出汗。她站在午后的街头，阳光明媚，她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海啸。
她还能说什么？拒绝吗？用所谓的“独立”和“自尊”去拒绝一个他如此小心翼翼、呵护备至地送到她面前的世界级机会？那岂不是另一种矫情和不识好歹？
接受吗？可这真的算是凭借她自已的实力得到的认可吗？
她的沉默似乎被顾夜白误解为了犹豫和压力。他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安抚的意味：“别有什么负担，小夕。只是一个备选方案。最终的决定权永远在你手上。你想去哪里展，或者不想展，都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无论你想做什么，飞多高，走多远，我都会在你身后。”
“我不是要替你走路，我只是想帮你把路上的石头稍微挪开一点，让你走得更顺一些。”
他的声音低沉而诚恳，透过电波，一字一句，重重地敲在她的心坎上。
最后那点纠结和别扭，在他这番话语面前，彻底土崩瓦解。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慌忙低下头，生怕被路人看见。
“嗯……”她哽咽着，发出一个单音节，怕一开口就会泄露太多的情绪。
“怎么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声音里的异样。
“没什么……”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恢复正常，“风有点大，迷眼睛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他低沉而了然的轻笑声，带着无限的包容和宠溺：“那快点回家。晚上想喝汤吗？让阿姨煲个汤。”
“好。”她应着，眼泪却掉得更凶。
挂了电话，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手机屏幕亮起，微信上果然收到了一个陌生的联系方式，备注只有简单的“云霞-张经理”。
她看着那个名字，又抬头望向远处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群，其中一栋，就是顾氏集团所在的地方。
他就在那里，在纷繁复杂的商业世界里运筹帷幄，可能正面临着叶氏反击带来的余波，可能正处理着千头万绪的工作。可即便如此，他依然分神，为她如此细致地考量，为她悄无声息地铺路。
这份沉甸甸的、无声的支持，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潮澎湃。
下午，林小夕抱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无比复杂的心情，添加了那位张经理的微信。
验证几乎秒过。
对方的态度客气而专业，并没有因为她是“李总朋友”而过分热情，也没有任何打探她背景的意思。只是言简意赅地约了第二天上午去云霞艺术中心面谈的时间，并表示会发送一些场馆资料给她先做了解。
整个过程公事公办，效率极高，最大限度地减少了林小夕的心理压力。
她看着对方发来的场馆资料——那些极具现代感、空间恢宏、设备顶级的展厅图片，心脏再次不争气地加速跳动。
这真的是她能够企及的平台吗？
傍晚，顾夜白比平时回来得早一些。他进门时，林小夕正坐在沙发上，对着平板电脑上看云霞艺术中心的资料发呆。
他脱下西装外套，松了松领带，走到她身边坐下，很自然地将她揽进怀里，下巴蹭着她的发顶：“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目光落到平板屏幕上，他眉梢微挑，语气寻常：“哦，云霞的资料啊。怎么样？还喜欢吗？”
林小夕放下平板，转过身面对他，目光直直地看进他深邃的眼眸里，语气异常认真：“顾夜白，你老实告诉我，云霞的事情，你到底出了多少力？”
顾夜白看着她严肃的小脸，失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我能出什么力？不过是跟老李喝酒的时候，夸了我家女朋友画画有多好，多有灵气，把他好奇心勾起来了而已。人家夫人是主要负责人，眼光毒辣得很，能不能入她的眼，最终还得靠你的作品说话。我最多……算个引荐的？”
他说得轻松，眼神坦荡，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
林小夕知道，从他这里大概是问不出什么了。他打定主意要维护她那点脆弱的自尊心。
她不再追问，只是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把脸埋进他带着淡淡雪松气息的衬衫里，闷闷地说：“谢谢你。”
谢谢你的支持，谢谢你的体贴，谢谢你的小心翼翼。
顾夜白身体微微一顿，随即放松下来，大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声音里含着笑意：“傻不傻。跟我还说谢谢。”
两人静静相拥了片刻。
“明天我陪你去？”他低声问。
“不要。”林小夕立刻摇头，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神坚定，“这次，我想自已去。”
她要去独自面对这个机会，无论成败，她需要靠自已的力量去争取和确认。
顾夜白凝视着她眼中闪烁的、混合着紧张与勇敢的光芒，眼底的笑意加深，带着欣慰和赞赏：“好。那我等你凯旋。”
第二天上午，林小夕精心准备了一番，带上自已的电子作品集和一些打印出来的画稿小样，独自前往云霞艺术中心。
面试的过程比她想象的要顺利，也……更严格。
接待她的张经理和一位气质卓绝、看起来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女士（后来才知道她就是顾夜白口中的“李夫人”）一起见了她。她们的专业素养极高，问题犀利而直接，从创作理念、技法运用到对市场的思考，问得十分深入。
林小夕起初有些紧张，但谈到自已的作品和“成长”主题的构想时，她逐渐沉浸进去，眼神发亮，表达也越来越流畅自信。她能感觉到对方审视的目光从最初的礼貌，逐渐变得专注和感兴趣。
会谈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结束时，李夫人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却绝非客套的笑容：“林小姐的想法很有意思，作品也很有生命力。‘成长’这个主题，虽然私人化，但如果表达得好，很容易引起共鸣。我们还需要内部评估一下，一周内会给您答复。”
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有拒绝。态度专业而严谨。
林小夕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提起了心。这至少证明，对方确实是在认真评估她的艺术价值，而不是仅仅看在谁的面子上。
她礼貌道谢后离开。走出云霞艺术中心那气派的大门，阳光洒满全身，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和……不确定。
她站在台阶上，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宏伟的艺术殿堂。
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一看，是顾夜白发来的微信。
只有简短的三个字：「怎么样？」
她看着这三个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他看似随意实则关切的眼神。
她深吸一口气，打字回复：「谈完了。她们说需要考虑一下，一周内回复。」
消息发送成功。
几乎是在下一秒，对话界面顶端立刻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眼睛紧紧盯着屏幕，等待着他的反应。
他会说什么？安慰？鼓励？还是……会流露出一点点他知道内情的蛛丝马迹？
「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持续了十几秒。
然后，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
依旧言简意赅，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最寻常不过的回应：
「好。回家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