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顾卿瑶手中紫砂壶倾泻茶水时细微的潺潺声,以及那愈发浓郁的、带着一丝苦涩回甘的茶香。她垂着眼眸,专注地看着杯中逐渐变成琥珀色的茶汤,不再看站在面前的两人,仿佛刚才那场近乎决裂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茶要凉了。”
这简单到近乎漠然的四个字,却像一道微弱的赦令,在冰冷僵持的壁垒上凿开了一丝缝隙。
顾夜白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但他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他深深看了一眼母亲看不出情绪的侧脸,然后低头,与林小夕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小夕的心脏还在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但接收到他眼神中传递过来的微弱肯定,她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顾夜白拉着她,走到茶桌前,在那张显然是为他们准备的空位前坐下。红木椅子冰凉坚硬,林小夕挺直背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依旧有些拘谨。
顾卿瑶将两杯新沏好的茶推到他们面前,动作依旧优雅,却带着一种疏离的程式化。
“尝尝,武夷山的大红袍,今年的头春茶。”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招待两位普通的、甚至是不太重要的客人。
顾夜白没有动,目光依旧锁定着母亲。
林小夕看着眼前那杯澄澈透亮、香气扑鼻的茶汤,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只温热的品茗杯。她不懂茶,只能依葫芦画瓢,小口地啜饮了一下。
茶汤入口微苦,随即化作一种奇异的岩韵和甘醇,充盈口腔。但她此刻心神不宁,根本尝不出所以然,只觉得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稍微驱散了一些体内的寒意。
“谢谢夫人,很……很好喝。”她放下茶杯,小声说道,声音还有些发紧。
顾卿瑶这才抬眸瞥了她一眼,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也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刺骨。她没说什么,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气氛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品茗时细微的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这不是接纳,更不是认可。但这是一种暂时的、脆弱的休战。是一种基于顾夜白不惜鱼死网破的威胁下,被迫的、无奈的停滞。
顾夜白知道,这已经是母亲目前能做出的最大让步。逼得太紧,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他端起自己那杯茶,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摇曳的茶汤,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缓和了许多,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妈,我知道您有很多顾虑,有很多考量。顾家的责任,我不会完全推卸。该我承担的部分,我会用我的方式承担起来。”
他抬起眼,看向母亲:“但我的婚姻和人生,必须由我自己做主。这一点,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顾卿瑶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只是极轻地哼了一声,不知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顾夜白继续道:“小夕她不需要改变什么来迎合谁的标准。她只需要做她自己。而我会尽我所能,为她扫清所有障碍,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这也是我对您的承诺,我会处理好一切,不会让顾家因我的选择而蒙受不必要的损失。”
他这是在给母亲一个台阶下,也是在表明他并非一味任性,他有能力平衡好感情和责任。
顾卿瑶依旧沉默着,但紧绷的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松动了一毫米。
她又喝了一口茶,良久,才像是极其勉强地、用一种近乎自言自语的音量淡淡道:“顾家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外面的风言风语,明枪暗箭,也不会因为你的选择而消失。”
她这话,像是在警告,又像是一种变相的……默认了某种既成事实?
林小夕的心提了起来。
顾夜白却听出了话外之音,他紧紧握住林小夕的手,语气沉稳:“我知道。我会护好她。谁也伤不了她。”
顾卿瑶不再说话了。她放下茶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根本没有褶皱的旗袍下摆,看也没看他们一眼,转身走向茶室的内间,只留下一句冷淡的吩咐:“管家,送客。”
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但比起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这已是天壤之别。
老管家无声地出现在门口,微微躬身:“少爷,林小姐,请。”
顾夜白拉着林小夕站起身。他知道,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这已经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他没有再说什么,牵着林小夕,跟着管家走出了这栋冰冷压抑的大宅。
直到走出那扇沉重的铁艺大门,重新呼吸到外面带着草木清香的自由空气,林小夕才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顾夜白及时扶住了她,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还好吗?”
林小夕靠在他怀里,用力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发虚:“没、没事……就是有点……像打了一场仗。”
顾夜白心疼地抱紧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低声道:“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没有。”林小夕在他怀里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虽然还带着后怕,却更多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激动,“我们……我们这算是……成功了吗?你妈妈她……是不是默认了?”
顾夜白看着她眼中希冀的光,不忍心打破,却也不想欺骗她。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语气复杂:“算是……阶段性进展吧。她只是暂时妥协,并没有真正接受。以后可能还会有很多麻烦。”
但至少,最艰难的一关,他们一起闯过来了。
林小夕却并不沮丧,反而用力抱紧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膛,声音闷闷的,却充满了力量:“没关系!只要我们一起,我不怕麻烦!”
她的信任和依赖,像最温暖的泉水,瞬间抚平了顾夜白心中所有的疲惫和阴霾。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丝,胸腔被一种饱胀的情感填满。
“嗯,一起。”他郑重地承诺。
坐回车里,气氛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连日来的紧张、猜疑、痛苦和挣扎,仿佛都随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被抛在了身后。
顾夜白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侧过身,深深地凝视着林小夕。
“小夕,”他开口,声音低沉而认真,“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向你道歉,也必须向你坦白。”
林小夕的心微微一紧,看向他。
“之前……是我错了。”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自责,“我自以为是的隐瞒和保护,反而给了你最大的不安全感,让你胡思乱想,甚至害怕我……对不起。”
他指的是他隐藏的那些危险和麻烦,以及他偶尔流露出的、让她恐惧的另一面。
林小夕的鼻子一酸,摇了摇头:“不,是我太胆小了……我不该不相信你……”
“不,”顾夜白打断她,握住她的手,目光坦诚得令人心颤,“你害怕是正常的。是我不够好,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无论什么事,只要关系到我们,我都不会再瞒你。”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那些你看到的、让你害怕的事情……我很抱歉让你接触到那些阴暗面。那确实是我的一部分,是我无法完全割裂的过去和现在需要处理的一些……遗留问题。”
他没有详细说明,但眼神里的坦诚和歉意是真实的。
“但我可以向你发誓,”他举起手,做出发誓的姿态,眼神无比认真,“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自己陷入真正的危险。我会用最稳妥的方式解决所有问题。你信我吗?”
林小夕看着他那双盛满了真诚和爱意的眼睛,所有的不安和疑虑都在瞬间烟消云散。
她用力地点点头,眼泪却忍不住滑落:“我信!顾夜白,我信你!”
这一刻,所有的隔阂和心结,终于彻底解开。
顾夜白如释重负,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抱住,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两人在车厢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无声地拥抱着,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温度,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贵和跨越风雨后的宁静弥漫开来。
过了许久,顾夜白才微微松开她,指尖温柔地擦去她的眼泪,嘴角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带你去个地方。”
“嗯?”林小夕还有些鼻音。
顾夜白没有回答,只是发动了车子。
车子没有开回市区,而是沿着环海公路,一路向着城郊的海边驶去。最终,在一片僻静无人的沙滩旁停了下来。
夜幕已经降临,一轮皎洁的明月悬在海面上,洒下万顷银辉。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来,掀起层层叠叠的银色浪花,哗哗地拍打着海岸。
四周寂静无人,只有月光、大海和他们。
顾夜白牵着林小夕的手,走下沙滩。细软的沙子没过脚背,微凉而舒适。
两人并肩站在月光下,听着潮起潮落的声音,看着眼前广阔无垠、波光粼粼的海面,心中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平静和安宁。
“还怕吗?”顾夜白低声问,握紧了她的手。
林小夕摇摇头,依偎在他身边,看着眼前的美景,心中一片柔软:“不怕了。”
有他在身边,仿佛再大的风浪,也不过是增添景致的波澜。
顾夜白低头看着她被月光镀上一层柔光的侧脸,心中一动,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小盒子。
林小夕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打开盒子,里面并不是戒指,而是一条极其精致的白金手链,链坠是一颗小巧的、打磨成星星形状的黑曜石,在月光下折射出深邃而神秘的光芒。
“这是……”林小夕惊讶地看着他。
“赔罪礼,也是承诺。”顾夜白拿起手链,小心翼翼地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黑曜石衬得她的皮肤愈发白皙,“黑曜石寓意守护和平安。这颗星星,是我。”
他扣好搭扣,握住她的手,目光深邃地望进她的眼睛里:“以后,无论我在哪里,都会像这颗星星一样,守护着你,给你平安。也提醒你,我永远都在。”
这不是昂贵的珠宝,却比任何珠宝都更让林小夕心动。她抚摸着腕间微凉的星曜石,感受着他沉甸甸的心意,眼眶再次湿润。
“谢谢你,夜白。”她哽咽着,主动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月光下,海浪声声中,两人紧紧相拥,深情接吻,所有的误会和伤痛都在这个吻中消弭殆尽。
不知过了多久,顾夜白的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不是那部老旧手机,是常用的这部。
他微微蹙眉,有些不舍地松开林小夕,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是秦浩的电话。
他接起电话,语气还带着一丝慵懒和温柔:“浩子,什么事?”
电话那头,却传来秦浩异常凝重急促的声音,完全没了往日的嬉笑:
“老大!出事了!我们之前一直在谈的西区那个大型科技园项目,刚刚收到消息,对方突然变卦,转向和叶氏集团合作了!”
顾夜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的温柔蜜意顷刻间被冰冷的锐利所取代。
“叶氏?”他的声音冷了下去,“消息确定吗?”
“千真万确!合同好像都快签了!而且……”秦浩的声音顿了顿,变得更加低沉,“圈子里突然流传起一些对我们很不利的谣言,说我们公司核心技术涉嫌侵权,资金链也出了问题……我怀疑,这背后有人搞鬼,而且来势汹汹!”
顾夜白握着手机,指节微微泛白。他抬头望向远处沉静的海面,月光下的眼神却变得深不见底,翻涌着莫测的风暴。
刚刚平息一场风波,新的危机,已然悄然而至。
而且,直指他的事业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