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月如同一阵风般卷来,又如同一阵风般刮走。
竹舍内,死寂。
林渊和姜晚谁也没有先开口,甚至连眼神都不敢再有任何交集。林渊低头看着自己还沾着些许灰尘的指尖。
姜晚则盯着地面上那株引发了这场血案的“七星草”。
两人的脸颊,都像是在火上烤着,烫得厉害。
最终,还是林渊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作为一个男人,又是名义上的“肇事者”,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姜……姜师姐……”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浓的歉意,“对不起。我……我真的……我不是……”
他“我”了半天,却发现语言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解释什么?解释自己不是流氓?可刚才那姿势,任谁看了都会误会。
解释自己不是故意摔倒的?听起来更像是狡辩。
最终,他放弃了徒劳的解释,郑重地躬身一礼,声音里充满了懊恼和愧疚:
“总之,今日之事,全因我而起。是我唐突,是我鲁莽,不仅毁了师姐的清誉和床铺,还险些……险些让韩月师姐误伤了你我。万分抱歉。”
听到林渊这番大包大揽的道歉,姜晚猛地抬起头来。
“不!不是你的错!”她连忙摆手,因为着急,脸颊更红了,“真的不怪你,林师弟!”
“是我……是我自己没站稳,是我自己绊倒了自己!你也是为了救我才会……才会那样的!”
“还有韩月师姐……她,她就是那个性子,风风火火的,她只是太担心我了……她没有恶意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她越说越急,生怕林渊因此对韩月也产生芥蒂。
“我……”林渊还想说什么。
“真的!”姜晚打断了他,语气无比肯定。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发现彼此脸上都写着同样的窘迫和歉意,还有那份急着为对方解释的真诚。
不知是谁先没忍住,嘴角轻轻动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表情像打开了什么开关。
姜晚看着林渊那一脸无奈又自责的狼狈模样,再想到刚才韩月师姐那副气势汹汹、提剑问罪,最后却灰溜溜道歉跑路的滑稽场景,一股奇怪感觉涌上心头。
她“噗嗤”一声,轻轻笑了出来。
虽然马上害羞地用手捂住了嘴,但那清脆的笑声,一下子打破了屋里尴尬的气氛。
林渊本来正愁眉苦脸,听到她的笑声,不由得一怔。
抬眼看去,只见少女虽然满脸通红,但眼神已经不再慌乱,反而漾着浅浅的笑意。
他也不由自主地,被这笑意感染了。心里那份尴尬和愧疚顿时轻了不少,他松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
“看来……我今日是闯下大祸了。”他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被劈成两半的竹床上,“这张床,我会想办法赔给师姐的。”
“不用不用,”姜晚连连摆手,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去,“一张床而已,我自己换就好。你……你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吧。你伤还没好利索,又被韩月师姐这么一折腾……”
她的话语里,重新带上了医者特有的关切。
“嗯。”林渊点了点头,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再待下去,两人恐怕又要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他将那株一直被他捏在手里、又掉在地上、最后又被他捡起来的“七星草”,郑重地放在一张完好的桌子上。
“那我……告辞了。”林渊再次拱了拱手,如蒙大赦般,转身快步离开了这个让他毕生难忘的房间。
听着林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姜晚才像是虚脱了一般,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地滑坐到了地上。
姜晚把脸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耳边似乎还响着林渊那句“对不起”,眼前也仿佛还能看到他带着歉意的眼神。
过了许久许久,她才抬起头来,望着那张被劈坏的床发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依旧发烫的脸颊,又按了按还在狂跳的心口。
羞是真羞,窘是真窘,怕也是真怕。可是……为什么,心里除了这些,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悸动?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头靠着门板,闭上了眼睛。
而另一边,几乎是逃也似地回到自己竹舍的林渊,也是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床上,半天没动弹。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姜晚柔软的身体,韩月夺命的剑光,苏婵意味深长的眼神……一幕幕画面走马灯似的闪过。
“净云宗的外门……怎么比前世的仙域战场还复杂……”他疲惫地揉着眉心,只觉得心力交瘁。
他长叹一声,将被子拉过头顶,决定什么都不想了。 睡觉! 必须立刻睡觉!
再不睡,他怕自己真的会在这剪不断理还乱的人情世故中,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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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几日的悉心照料,林渊的伤势已然痊愈。姜晚的医术精湛,加上林渊自身的恢复力,那些皮肉伤和紊乱的灵力早已平复如初。
只是,两人之间似乎还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
姜晚再见到林渊时,目光偶尔还是会下意识地飘开,白皙的脸颊也容易染上薄红。
不过,几天下来,她终究是习惯了,至少能坦然地与他对视交谈了。
伤势好全的林渊并未闲着。他感激姜晚的照顾,也感念青竹盟的庇护,便主动帮姜晚打理那片灵气盎然的灵田。
拔除杂草、松土、引水灌溉,他做得一丝不苟,动作间带着一种沉稳的韵律。
姜晚在一旁看着,有时会轻声细语地讲起她救治过的病人,那些或惊险或温馨的故事,林渊总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眼神专注。
这一天傍晚,林渊与姜晚刚从灵田归来,两人并肩而行。姜晚走在林渊身后半步,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宽厚的背影上。
霞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形,不知怎的,她的心跳又有些失了节奏。
这几天朝夕相处下来,林渊在她眼中的形象愈发清晰。
他心很细,总能留意到灵草最细微的变化;做事也谨慎,每个动作都恰到好处。最让她佩服的,是他那股远超常人的毅力。
明明身负“灵滞之体”,修行之路在别人眼里几乎是条死路,他却每晚雷打不动地在住处附近练剑。剑光清冷,一遍遍地重复着《净云剑诀》的招式。
夜深人静时,他打坐的身影也透着一股倔强,仿佛在跟看不见的阻碍较劲,非要从中悟出点什么,打破那层困住他的屏障。
这份努力,姜晚都看在眼里,敬佩之余,心底深处却也悄悄生出一丝心疼。
可就是这样一个坚韧的少年,眉宇间却总藏着一抹化不开的沉重。
姜晚清晰地记得那个深夜,他梦魇中死死抓住自己手腕的力度,还有那痛苦的低语——“爹……娘……姐姐……不要死……怪物……”。
那绝不是话本故事能带来的反应,他到底经历过什么?背负着怎样的过往?是不是与什么人有深仇大恨?
一想到这些,姜晚的心就揪紧了。
回到青竹盟那清雅的庭院,迎面便遇上了苏婵。
盟主的目光在并肩归来的两人身上流转一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复杂神色,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林渊,”苏婵开口,声音沉稳,“你朋友陈大石来看你了,在招待处那边等着呢。”
“好,谢谢师姐,我马上过去。”林渊应道,顺手就要将背后装着几株刚采下灵草的竹篮卸下。
“林师弟,”姜晚下意识地伸出手,“竹篮给我,你去看你朋友吧。”她的声音很自然。
林渊回头看她一眼,点了点头,将竹篮递了过去。竹篾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热。
“好,谢了,姜师姐。”
林渊转身离开,步伐利落。姜晚站在原地,手里提着他的竹篮。
看着他转身离开,身影渐渐消失在路口,姜晚心里突然有点空落落的。
这时苏婵走了过来,瞧着她出神的样子,嘴角一弯,轻声打趣道:
“小晚,你最近和林师弟走得有些近哦~”
姜晚微微一怔,仿佛被说中了什么心事,脸微微发热,急忙解释:
“师姐!别乱说话,林师弟是来帮我打理灵田的,他伤刚好,多活动活动筋骨。”
“好好好,不说,不说。”苏婵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笑着摇摇头,转身也离开了。
姜晚站在原地,苏师姐话里的意思她岂会不懂?可……动心?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对林渊?她自己也不敢确定。
只是每次看到他专注练剑时坚定的眼神,或是安静听她说话时认真的样子,心跳就会不自觉地快上几分。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竹篮,上面似乎还留着他递过来时的温度。姜晚轻轻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些杂乱的念头甩开,小声嘀咕:
“我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