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
这五天,在冷月细致而规律的照料下,林渊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虽然经脉的损伤依旧顽固,内腑的震荡也尚未完全平复,但至少他已经能够下床缓慢行走,不再是一碰就碎的纸人模样。
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冷月每日都会准时送来“寒玉续脉汤”和一些温补的灵食,偶尔也会停留片刻,陪他说说话。
她的态度温和却不失云心司弟子的干练,言语间分寸拿捏得极好,既不会过分热络让人不适,也不会显得疏离冷漠。
这一日,冷月放下药碗,看着林渊气色比前几日好了不少,便随意地坐在了床边的绣墩上。
“林师弟,恢复得不错。”她语气带着赞许。
“多亏了师姐和洛长老的照拂。”
林渊真心实意地道谢,随即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
“冷月师姐,那日……宗门后来如何了?血鸣宗的人……”
冷月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寒光:
“结束了。那帮邪教,里应外合,图谋甚大,甚至差点让他们摸到了地脉枢纽的核心!”
她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种近乎崇拜的激动:
“不过……洛师姐当真是神威盖世!你昏迷后可能不知。”
“她一人独战对方四名筑基修士!其中还有一个筑基中期!”
“硬生生被她以筑基大圆满的修为,在阵法被叛徒破坏的劣势下,当场诛杀一人!那场面……剑气纵横,月华如练,看得人心潮澎湃!”
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显然对洛倾雪的战力推崇备至:
“洛师姐的剑法,当真是精妙绝伦!那份临危不乱的气度,更是……”
林渊听得心头震动。筑基大圆满,独战四名筑基,其中还有中期,还能阵斩一人?
洛倾雪的实力,比他想象的还要恐怖!
难怪她能稳坐云心司大权之位。
冷月的声音继续传来,但语气里的兴奋却淡了下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后来嘛……秦风师兄倒是威风凛凛地赶到了,开启了他的‘无双割草秀’。”
她撇了撇嘴,显然对这位大师兄观感不佳。
“他金丹初期的修为,对付剩下那些残兵败将,自然是摧枯拉朽,没什么好说的。”
“场面是镇住了,但……哼。”
她没再说下去,但那声“哼”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林渊捕捉到了她语气中的异样,谨慎地没有接话。
冷月却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压低声音道:
“你是不知道,那位秦师兄……仗着宗主看好他和修为高,又是核心弟子,总是……嗯,总是纠缠洛师姐。”
“谁不知道洛师姐对他无意?”
“偏生他自我感觉良好得很,觉得整个宗门只有他配得上洛师姐似的。”
“洛师姐碍于同门情面和宗主的关系,也不好太过冷脸,挺无奈的。”
她说着,目光落在林渊脸上,带着一丝探究和若有深意的鼓励,半开玩笑地说:
“说起来,你小子倒是不赖。引气五重,硬是凭着那股狠劲和那……怪招,拖住了几个引气后期的凶徒,护住了不少人。”
“这份心志和潜力,我看比某些只会仗势耍威风的人强多了!”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她微微前倾身体,再次说道:
“我看啊,你小子要是能争气点,修为再高些,本事再大点......”
“说不定真能替咱们洛师姐解解围,挡挡那些烦人的苍蝇呢!”
“师姐我……可是很看好你的哦!嘻嘻。”
这看似玩笑的话语,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中了林渊!
他猛地抬头,对上冷月那双带着笑意、却又似乎暗藏深意的眼睛,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一股混杂着惊愕、荒谬、惶恐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情绪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甚至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
“冷月师姐!”
林渊的声音因急切而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有一丝慌乱:
“请……请不要开这等玩笑!弟子……弟子这点微末修为,这点萤火之光,如何能与皓月争辉?又如何能与秦风师兄相提并论?”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气转为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近乎自贬的清醒:
“洛长老的困境,非弟子这等身份低微之人所能置喙,更遑论……解围?”
“弟子所求,不过是养好这身伤,做好分内的杂役之事,不负宗门收留之恩,不负洛长老与师姐的救治之德。”
“若有机会,便是拼尽全力提升修为,以求他日能略尽绵薄之力,报答一二。至于其他……”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自知之明:
“非弟子敢想,更非弟子所能奢望!”
冷月看着他先脸红又强装镇定,听着他清晰、恳切甚至有点害怕的话,收起了笑意,流露出更深的欣赏和理解。她收敛了玩笑的姿态,恢复了云心司执事的干练与认真,点了点头:
“好,你有这份心志和清醒,很好。”她站起身,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既然你已能下床走动,气色也恢复了不少,那便准备一下吧。”
她看着林渊,一字一句清晰地传达指令:
“洛师姐有令,命你于明日清晨,前往‘听雪阁’觐见。”
“记住,莫要让师姐久等。”
说完,冷月不再多言,转身离去,留下林渊独自一人,僵立在静室中央。
“听雪阁……洛长老……”
林渊喃喃自语,刚刚平复下去的心湖再次掀起了滔天巨浪。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隔日,清晨。
林渊早已起身。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杂役弟子服,这是他能拿出的最体面的装束。
他对着铜盆里的水,仔细地净了面,梳理了有些凌乱的头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尽管他依旧能感受到经脉深处隐隐传来的钝痛和身体的虚弱。
推开静室的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
阳光有些刺眼,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他站在廊下,深深吸了一口气,便朝着云心司深处走了过去。
路,不远。从静心苑到云心司深处那座“听雪阁”,以他现在的脚程,不过一刻钟的距离。
然而,林渊却觉得,这是他走过的最漫长的一段路。
路上偶尔遇到巡视或办事的云心司弟子,他们身着墨色劲装,气息凝练,行动迅捷无声。
当他们的目光扫过林渊那身醒目的杂役服时,大多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一些压低的议论随风飘来:
“…就是他?那个硬抗引气后期的杂役?”
“…听说是洛师姐亲自下令安置在甲字房的…”
“…啧,命真大。不过引气五层能抗住后期围攻,确实有点邪门…”
“…洛师姐心善罢了…”
“…小声点!听说冷月师姐对他挺照顾的…”
这些话语并未让林渊感到太多屈辱,反倒让他感觉自己与洛倾雪之间那道巨大的鸿沟,以及此刻处境的微妙。
每一步踏在铺着细碎白石的小径上,都仿佛踏在自己的心尖。
冷月昨日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
洛倾雪的强大、秦风的纠缠,还有那句“我看好你”的玩笑。
以及即将面对的。感激、亏欠、敬畏、疏离、警惕……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心情沉重。
他该说什么?
如何解释那晚的剑法?
如何面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
洛倾雪见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嘉奖?是询问?还是……审问?
阳光穿过稀疏的竹影,他努力平复着翻涌的心绪。
终于,绕过一片寒梅林,一座被修竹环绕的雅致小筑出现在视野尽头。
小筑通体以深色的寒铁木构筑,线条简洁流畅,没有多余的雕饰,檐角飞翘,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感。
一股生人勿近的孤高气息,弥漫在周围静谧的空气里。
这就是——听雪阁。
林渊的脚步在距离阁楼数十步外的小径上停下。他抬头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头一紧。
他深呼吸,压下心里的情绪,一步步坚定地走向那扇门,忍着伤痛挺直背,伸手在门板上轻轻敲了敲。
“咚、咚、咚”
声音在静谧的庭院中显得格外清晰。
“进来。”门内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