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她才能出她心中的一口恶气。
良久,太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这,大约是你这一生中,做的唯一一件还算明白的事。”她的目光终于转向一直像鸵鸟般深伏在地、几乎被遗忘的崔锦心,声音陡然转厉:“崔氏女锦心!胆大包天,心术不正,目无尊卑法纪!念在崔国公府清誉,即日起禁足府中,无哀家懿旨,不得踏出府门半步!何时将宫规礼数学明白了,何时再论其他!冯嬷嬷,着人好好‘教导’!”
“臣妇谨遵太后懿旨!”
“臣女……谨遵太后懿旨!”
崔锦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然而无人窥见的低垂面庞下,那双眼睛里翻涌的却是浓得化不开的怨毒、不甘与刻骨的仇恨。
敲打已毕,太后疲惫地挥了挥手,如同拂去尘埃。
待退出那令人窒息的慈宁宫正殿,走过长长的宫道,直到确认身后再无耳目,柳云娘才扶着冰冷的宫墙,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内衫。崔锦心亦软了腿脚,面色惨白如纸。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崔锦心不着痕迹地朝某个方向使了个眼色。
柳云娘心领神会,抬头望向铅灰色的天空,眉头紧蹙,忧声道:“这天色,怕是要落雨了。我记得国公爷清早出门时,未带蓑衣雨具……这若是淋了雨,一路湿衣寒体,再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她语调真切,满是为人妻的牵挂。
崔锦心立刻附和,带着自责:“都怪女儿疏忽,父亲出门时未能及时提醒备上。”
母女二人这忧心忡忡、情真意切的模样,让引路的小宫女看得心头一热,暗叹这般和睦情深的高门贵眷实属罕见,忍不住轻声插话道:“夫人、小姐莫急。此处离太极殿不远,若实在忧心国公爷,奴婢可引二位过去,请殿外的公公们寻机提醒一声便是。”
柳云娘眼中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惊喜”,感激地褪下腕上一只通体莹润、脂光内蕴的白玉镯,不容分说便塞到宫女手中:“一点心意,姑娘莫要嫌弃。”
那玉镯触手生温,是宫女从未见过的好成色,她既惊且喜,慌忙推辞:“夫人折煞奴婢了!举手之劳,当不得如此厚赠!这……这是夫人的心爱之物……”
柳云娘却执意按住她的手,面容温婉和善:“区区身外物,怎及夫君身体康泰万一?姑娘且收下,莫要推辞了。”
宫女见她坚持,又想着国公爷是御前红人,国公夫人也得太后几分脸面,若能得她青眼……便半推半就地收下,脸上堆满了笑:“国公爷与夫人如此恩爱,真真羡煞旁人。”
柳云娘只淡淡一笑,不再言语。
宫女殷勤在前引路,心中盘算着前程。在她视线不及之处,柳云娘与崔锦心悄然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底方才的忧虑温存早已褪尽,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行至太极殿外,母女二人便婉拒了宫女继续引见的好意:“不敢劳动公公们,我们在此等候国公爷便是。有劳姑娘了。”
宫女不疑有他,揣着玉镯,满心欢喜地告退。
殿门紧闭,两侧禁卫军披甲执锐,肃立如松,目光如电扫视四周,威严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莫说她们是女眷,便是寻常朝臣,若无宣召,亦不得擅闯。
她们在等。等那个能自由出入这扇沉重殿门的人——皇帝身边的大伴,司礼监掌印太监,汪执。
太极殿内。
明黄的龙袍下摆烦躁地扫过满地狼藉的奏疏。
皇帝面色阴鸷,在空旷的大殿内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踏在散落的纸页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他猛地抓起御案上仅剩的几本奏折,狠狠掼在地上!
“呵……好!好一个‘清平盛世’!”他盯着地上那些奏报着地方祥瑞、官员请安、鸡毛蒜皮琐事的折子,只觉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直冲四肢百骸。
那些真正关乎国计民生、边疆军报、朝堂机要的奏疏,今日竟一本也无!去了何处?他心知肚明——此刻,它们正整整齐齐地躺在慈宁宫的案头!而翻阅它们的人,除了他的母后,还有那位……手握重兵的皇叔,镇北王!
“母后啊母后……”皇帝停下脚步,望着殿顶藻井繁复的蟠龙纹饰,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痛楚与愤怒,“您这是……非逼着儿子,做个不孝之人么?”
他感到自己如同困兽,一举一动皆在母后织就的无形巨网之中。这满殿宫人,他竟无一人敢信!目光猛地射向角落里一个静默如影子般的老太监,厉声低喝:
“汪执!无名何在?!朕的龙隐卫……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