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县令不是审理清楚了吗?就是……章嬷嬷!!”崔锦心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双亲,更不敢看对面的安心。
章嬷嬷对她忠心不二,纵使血肉模糊于刑架之上,亦咬牙认下所有罪责任,她方得置身事外,落个“清白”名头。
安心眸光如电,步步紧逼,清冷的声音似碎玉击冰:“章嬷嬷一介深宅老仆,又从何知晓此等秘辛?敢问锦心妹妹,你又是谁家血脉?”她口中问的是崔锦心,眼尾余光却落在端坐上首的崔国公。
崔国公闻言,半眯的眼眸骤然锐利,交叉转动个的拇指顿住,目光沉沉锁在崔锦心身上,那审视的威压,仿佛要将她寸寸碾碎,声音低沉含霜:“不错,为父亦想知道,这‘忠心’的老奴,究竟为你从何处得来的‘真相’?”
崔锦心只觉得那两道目光似有千钧之重,压得她喘不过气,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唇瓣翕动,言语支吾如风中败絮:“她……她……女儿实不知情……”
安心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衬得她容色愈发清绝,语带讥诮:“这倒奇了,前因后果一概不知,仅凭一老奴妄言,便敢买凶取命,意欲置我于死地?”她偏头转向崔国公,幽幽开口,“崔锦心如此行事,这般心性,倒叫我怀疑这国公府的家教,是如何教养出这般……愚鲁轻信、心狠手辣之人的?”言罢,目光扫过崔锦心煞白的脸,又掠过崔国公骤然阴沉的眉宇。
此言一出,满室皆寂。
崔国公崔衍之面沉如水,指节捏得发白,崔锦心更是羞愤欲死,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便是素来沉稳的崔国公夫人,面上刻意的假笑也瞬间更僵了几分,染上几分难堪。
可如今她只能强自镇定,出言解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怪:“安姑娘稍安,大理寺既已接手,自有公断水落石出之日,些许疑惑,何须急在一时?”
听到她的称呼,崔国公眼风如刀,落在她的身上。
安心闻言,却敛了周身锋芒,复又显出几分温顺模样,对着国公夫人微微颔首:“夫人所言极是,我亦是忧心此事悬而未决,盼着能多知些细枝末节,也好早日了结,免得人心浮动,家宅不宁。”她端起茶盏,轻轻拨弄浮叶,姿态从容。
无人知晓,凉州大牢之内,当崔锦心弃章嬷嬷如敝履、袖手旁观之时,那老嬷嬷心若死灰,早已将所知一切和盘托出,一切事情的根源,竟来自于国公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红儿。
那日,国公夫人高兴赏下酒菜,红儿贪杯,醉后失言,吐露了一个惊天秘闻:夫人当年于凉州灵隐寺产女,临盆前陡遭惊变,心神俱裂,以致所诞女婴气息奄奄,几近夭亡。
随侍人等为保性命,更恐夫人悲恸伤身,国公爷降罪,竟胆大包天,从乡野寻来一个同日降生的健壮女婴偷梁换柱。
崔锦心,便是那乡野抱来的婴孩,许是老天垂怜,她竟与国公夫人越长越肖似。
事后,知晓内情的下人,或被“病”故,或遭“意外”,纷纷以各种缘由销声匿迹于国公府。
红儿知晓此事,却是因一次外出采买,偶遇一个自称是夫人当年旧仆的老妪。
那老妪塞给她一卷画像,言之凿凿:国公爷真正的千金尚在人世,名唤安心,非但沉疴尽去,如今更是出落得国色天香,明珠岂能久蒙尘?速速禀告夫人,接回真凤!
红儿酒醉絮叨,言她正为此事日夜悬心,犹豫不决:若禀明一切,国公爷素来疼爱小姐,一旦知晓小姐非亲生,恐伤及夫妻情分;若不禀告,又觉愧对夫人……
崔锦心偷偷看过画像,画中女子端庄矜贵,眉眼神韵竟与母亲有七八分神似!
她顿觉五雷轰顶,心知此事绝非空穴来风。
恐慌如毒藤缠绕,她唯恐红儿哪日按捺不住,将此事捅破,自己这鸠占鹊巢的假千金立时便会从云端跌落泥淖!当即,她便指使章嬷嬷寻机将红儿打晕,投入后院深井之中,伪作失足,做得神鬼不知。
恰值此际,她进宫请安,皇后身边的宫女,不经意透露出陛下有意召她入宫。
她求到父亲跟前,父亲为她寻了个“为母祈福”的由头,让她前往凉州灵隐寺清修祈福。
崔锦心闻听“凉州”二字,又想到那画像上的“安心”亦在凉州,只觉天意助她!遂于当夜便悄然离京,直奔凉州而去——她要将那名为“安心”的祸患,彻底抹除!
此刻再细细思量,崔锦心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直冲顶门。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画像来得蹊跷,她被“恰好”支往凉州……桩桩件件,环环相扣,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拨弄!
难道……难道是有人故意将这秘闻泄露于她,诱她出手除去安心,再借刀杀人,顺带将她这枚棋子也一并清理干净?!
此念一生,崔锦心顿觉毛骨悚然,浑身血液都似要凝固。冥冥中,仿佛真有一双冰冷的眼睛,穿透重重帷幕,正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可那人是谁?除掉她们二人,又能有何好处?
她至今仍不知晓,那画像上的女子,根本就不是眼前的安心!
初见安心时,她亦曾疑心过不像,可如今看着安心一身华服,气度逼人,竟与画中人的神韵奇妙地重叠起来……
安心冷眼睥睨席间三人神色变幻——崔国公眼底深沉难测,国公夫人强作镇定下难掩一丝慌乱,崔锦心更是面无人色,惊魂不定,这一家子,当真是各怀鬼胎,心思百转。
满桌珍馐玉馔,此刻于崔家三人而言,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唯有安心,旁若无人,执箸从容。
那燕窝羹汤醇厚,山珍海味鲜美,皆是滋补养身的上品。
她心中冷笑:既是送上门来的好东西,岂能白白浪费?遂细嚼慢咽,姿态优雅,吃得甚是香甜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