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宫门急启,一道加急榜文,一阵铜锣密鼓撕裂了京城的平静——太后病势陡危!急召天下名医。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却照不亮天子脸上的阴霾。
龙案之下,几名太医伏地战栗,额角血迹殷然。
“废物!一群废物!若母后有个闪失,尔等九族难赎其罪!”
天子盛怒,雷霆手段处置了当值太医,旋即不顾帝王威仪,亲奉汤药于慈宁宫榻前,衣不解带,忧形于色。
短短几个时辰,不等天明,皇帝“至诚至孝”之名便传遍了京城内外。
太后罹患消渴之症,缠绵病榻多年,京中权贵早有耳闻。
近几年,更是沉疴反复,药石罔效,此番骤危,人心皆道:凤驾恐将西归。
勋贵府邸, 趁夜悄然撤下华饰,暗备缟素,原定吉庆之事,亦纷纷连夜商议,延后百日,唯恐冲撞国丧。
翌日,太极殿。
天子高踞龙椅,神色憔悴,双目赤红,悲恸之色溢于言表。
内阁重臣肃立阶下,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以崔国公为首,群臣纷纷进言宽慰。
大理寺卿王缙趋前一步,躬身奏道:“陛下节哀!太后娘娘凤体违和,天年有数。当此之际,宜速召诸藩王入京,以备……以备非常。”
他语带迟疑,将“奔丧”二字咽下。
皇帝闻言,眼底一丝阴鸷如寒冰乍裂,瞬息又化作沉痛,他缓缓抬眼,声音嘶哑:“王卿何出此言!朕不信……朕不信母后忍心舍朕而去!天心仁厚,必佑慈躬!”
他紧握龙椅扶手,指节泛白,仿佛在极力抗拒太后将崩的事实。
礼部尚书见状,心急如焚,太后若崩,国丧大典千头万绪,稍有差池便是滔天大祸,他再顾不得许多,噗通一声跪倒,声音带着惶恐的颤音:“陛下仁孝,感天动地,日月可鉴!然……然祖宗成法,礼制所系,万民所望,该……该预备的仪程,还望陛下恩准臣等先行筹措,以……以全太后娘娘身后哀荣啊!”
言罢,他惶然抬眼,目光急急投向崔国公及国丈兼吏部尚书郑方敬,满是哀求。
郑方敬面沉似水,须发微颤,亦撩袍跪倒,声音低沉却字字千钧:“陛下!臣等深知陛下与太后母子连心,感情深厚,一时恐难接受,然国礼不可废,此乃天家体统,万世纲常!请陛下……以社稷为重!” 语毕,重重叩首。
“不会的,母后定能万岁千秋。”
皇帝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无法自拔。
殿内空气几近凝固。
就在这死寂之中,慈宁宫首领太监踉跄扑入殿门,匍匐于冰冷的金砖之上,涕泪交流,哀声泣告:“陛下!陛下!太后娘娘……娘娘她……已至弥留!恐……恐将……”
太监的话未完,皇帝“嚯”地一声自龙椅上站起,眼中闪过大悲大喜之色,面上却只剩一片难以置信的惨白与深切的哀绝,他踉跄一步,悲呼出声:“母后!母后啊——!” 声音凄厉!
他再不顾仪态,跌跌撞撞冲出殿门,直扑慈宁宫方向。
行至殿门处,皇帝身形猛地一顿,却未回头,只从齿缝间挤出一道冰冷彻骨、不容置疑的旨意,“即刻八百里加急,宣召——镇北王,入京!”
崔国公躬身垂首,姿态恭谨无比,口中沉稳应道:“臣,遵旨!”
然而,在那无人得见的阴影里,他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讥诮弧度。
心中暗讽:好一个“至诚至孝”的好皇帝,好儿子。昨天尚言‘四十载母子情,多尽几日孝心’,当夜便弥留病危,急诏镇北王回京……
呵,还真是急不可耐。
这出孝子戏码,演得倒是逼真,这坐念唱打的功夫,不去唱戏可惜了。
皇帝去榻前尽孝,大臣们亦要各尽其职。
忙完,回府,已是华灯初上。
崔国公夫人褪下小佛堂里的粗布素衣,一袭锦绣华服,珠翠微摇,候在通往书房的回廊之下。
见崔国公身影穿过月洞门,她面上堆起温婉笑意,上前相迎。
崔国公面沉如水,目光如刀锋般在她身上华服一扫而过,鼻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无知蠢妇!”
脚步丝毫未停,径直越过她,大步离去。
崔国公夫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若非身旁伺候的人扶住,她早已踉跄倒地。
他竟然在下人面前,丝毫不顾及她的脸面,怒骂她。
他究竟要置她于何地?!
眼见丈夫背影即将消失在书房门内,她心中一急,猛地追上前两步,将手中紧攥的一封书信高高举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与委屈:“国公爷!锦心……锦心来信了!”
崔国公挺拔如松的身躯骤然僵死,猛地刹住脚步。
他缓缓转身,那张平素深沉如渊、淡漠无波的脸上,此刻肌肉剧烈地扭曲、抽动着,眼底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似迷茫,似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崔国公夫人被他的模样吓住,嘴唇张合几次,从未敢再发出声音,只是颤抖着双手把信递过去。
崔国公视线落在信上,字迹熟悉——慈父亲启!
他豁然上前,撕开信封,简短几字——祈福已毕,佛祖庇佑,诸事顺遂,不日归京,双亲莫忧!
崔国公如遭雷击,身形一晃,信笺飘落。
“国公爷~”
崔国公夫人嗫嚅出声。
崔国公猛地攫住夫人的肩膀,手掌带着千钧之力,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嘶哑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这信……你……何时……收到的?”
“前日~”
“前日?前日!”崔国公声音骤然拔高,眼神凶狠,仿若要将她生吞活剥,“你为何不第一时间告诉我?啊?!”
震耳欲聋的吼叫,让崔国公夫人耳鸣心惊,开口声音颤抖破碎,“我……我……您公务繁冗,妾,妾身不敢打扰……”
“啪!”
不等她话落,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她的脸颊之上。
“蠢货,贱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