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树山,山如其名。
尚未踏入山界,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腐臭便随风扑面而来。
那气味混杂着血腥,尸臭与绝望,令人作呕。
越靠近山麓,景象越发骇人。
道旁白骨累累,纤细的孩童骸骨与破碎的成人尸身混杂其间。
废弃的村落,只有野狗在断壁残垣间啃食着残缺的尸身。
放眼望去,当真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当刘备一行人转过一道山坳,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的血液瞬间凉透。
只见一座由数百颗头颅垒成的京观,赫然矗立在山路中央!
那些头颅层层垒砌,风干的皮肉紧贴颅骨,面目扭曲,男女老幼皆有。
最顶上,竟是一颗婴孩的颅骨,细小得令人心碎。
“畜生!”
鲁智深目眦欲裂,手中浑铁禅杖重重顿地,林冲指节发白,蛇矛嗡鸣,焦挺更是浑身发抖,只觉一阵后怕。
他从未见过如此丧尽天良的恶行,若不是遇见刘备,自己恐怕已然投了这枯树山,成为眼前京观中的一员。
刘备没有说话,他缓缓下马,走到那京观之前,撩起战袍下摆,对着这座由无数冤魂垒砌的骸骨之塔,肃然长跪,深深三拜。
再直起身时,那双总是温润含悲的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冰封般的杀意。
“鲍旭…”
他轻声吐出这个名字,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寒风。
“不配为人。”
山路险峻,鲍旭经营多年,处处设下陷阱与哨卡。
然而在许贯忠那标注详尽的山图面前,这些布置形同虚设。
刘备仔细端详地图,手指在上面快速移动,一道道指令清晰果断。
“林教头,你率两百精锐,自东侧密林潜行,占据此处高地。”
他指向地图上一处险要:“扼守要道,弓弩准备,截断贼寇溃逃之路。”
“鲁达兄弟,你领一百五十猛士,从西面陡坡强攻,制造声势,吸引正面贼寇注意。遇寨破寨,遇墙摧墙,不必留情!”
“焦挺兄弟!”
刘备看向身旁跃跃欲试的汉子:“随我亲率剩余兄弟,直取中军,捣其心腹!”
“各部依令而行,互为犄角,不得有误!”
众将凛然遵命,兵马立刻如臂使指,悄无声息地散入山林。
这份调度之精妙,俨然是昔日纵横沙场的用兵之法再现。
行进途中,偶有零星的匪寇撞上,还不等刘备出手,焦挺便如猛虎出闸般,低吼着扑上。
只见一个匪寇举刀劈来,他侧身闪过,猿臂轻舒扣住对方手腕,一拧一摔。
那匪寇便如断线风筝般飞出丈外,再无动静。
他不用兵刃,只凭一双铁臂和家传的相扑手法,凡被其近身,无一合之将,皆如破布袋般被掷出,非死即残。
这憨厚汉子将满心愤懑都化作了杀敌的勇力,竟成了开路先锋,初战便展现出惊人的实力。
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刘备带着焦挺径直杀上了山顶匪巢。
寨门洞开,但见一人,身着污浊秀才衫,正擦拭着一柄血迹斑斑的丧门剑。
他狰狞鬼脸黑如锅底,双睛叠暴凶光四射,厚唇翻卷似饿狼。
令人发指的是,腰间颈上挂满抢来的金饰银簪,甚至还有孩童的长命锁。
叮当作响,不伦不类至极,此人正是丧门神鲍旭。
起初,鲍旭听到下山动静,不由咧嘴怪笑。
“肥羊送上门了?正好,老子这把剑好久没尝过人血了。”
回应他的,却是西寨墙轰然崩塌。
鲁智深如怒目金刚降世,禅杖挥舞间,碗口粗的木栅应声破碎,挡路的贼寇如草芥般倒下。
几乎同时,东面箭如雨下,林冲指挥的伏兵精准地射翻了望塔上的哨兵。
鲍旭大惊失色,刚想组织抵抗,中军大门已被焦挺一肘轰开!
刘备手持双剑,一马当先闯入,目光如电,直刺鲍旭。
鲍旭见势不妙,眼珠一转,竟挤出一丝谄媚的笑,拱手道:“各位将军,好手段!鲍某服了!我愿降,愿降!这山上金银,还有我麾下儿郎,尽数……”
“住口!”
刘备厉声打断,声音不高,却震碎了鲍旭所有虚伪的言辞。
“尔等恶行,神人共愤。此非战场,乃是刑场!今日,非为征伐,乃为行刑!”
鲍旭一愣,脸上那伪装的谦卑瞬间褪去,露出野兽般的凶光,狞笑道:“那就手下见真章吧!”
“杀!”
几乎在刘备开口的瞬间,林冲的枪,鲁智深的杖,已如雷霆般击出!
只见一个枪出如龙,寒星点点直取咽喉,一个杖落如山,狂风呼啸横扫千军!
那份默契,根本无需言语。
鲍旭怪叫一声,挥舞丧门剑想挡,可那点微末伎俩,在三人面前如同儿戏!
铛地一声刺耳巨响,丧门剑被禅杖蕴含的巨力砸得脱手飞出,打着旋儿钉入梁柱。
同时,林冲的蛇矛后发先至,一点寒芒已穿透他的肩胛,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鲍旭被擒在地,犹自鼓噪:“尔等可知爷爷吃过多少人心?那童子的心肝最是鲜嫩…”
话音未落,刘备剑光乍起!
双股剑如银蛇探洞,直贯入口,剑锋一绞,半截舌头已落在地上。
鲍旭满口喷血,痛得满地打滚,再也说不出半句亵渎之语。
刘备执剑而立,衣袂染血:“禽兽不如的东西,你的污言,不配惊扰亡魂。”
主将被擒,残余的匪寇本就乌合之众,顷刻间土崩瓦解,被梁山精锐或杀或俘。
枯树山匪患,一朝荡平。
……
当刘备等人押着瘫软如泥的鲍旭和一众匪寇,来到寇州城下。
闻讯赶来的百姓乌泱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人潮汹涌,目光中既有恐惧,更有期盼。
几个本地官差缩头缩脑地挤过来,为首一个班头见刘备等人军容整肃,杀气未消。
还以为是哪路过境的官军,便腆着脸上前,堆起讨好的笑容。
“诸位是哪个州府的兄弟?这鲍旭乃是我寇州通缉的要犯,既然擒获,按律应交由…”
刘备冷冷瞥了他一眼,那目光中蕴含的威严,让那班头后面的话生生噎了回去。
鲁智深更是不耐烦,铜铃般的眼睛一瞪,吐出一个字:“滚!”
那班头脸色瞬间惨白,再不敢多言半句,带着手下如同丧家之犬,灰溜溜地挤回人群。
围观的百姓见状,纷纷投去鄙夷的目光。
无需任何鼓动,公审自发开始。
苦主们哭喊着涌上前,指着被捆成粽子,面如死灰的鲍旭,血泪控诉。
“就是他!杀了我全家老小七口人啊!”
“我女儿才八岁!被他活活摔死在石头上!”
“他把我们村屠光了,就为了试试新刀快不快!”
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骇人听闻的惨案,字字泣血,闻者落泪。
刘备目光悲切,一字一句,朗声宣判:“贼首鲍旭,恶贯满盈,天地不容,依天理,顺人心,立斩无赦!”
剑光一闪,血溅三尺!
那颗罪恶的头颅滚落在地,瞬间被愤怒的百姓淹没。
刹那间,无数寇州百姓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直呼苍天有眼。
那哭声里,积压了不知多久的冤屈,化作震天的悲痛,直冲云霄。
事后,刘备又亲自带着众人,重返枯树山。
将山间那累累白骨,那座骇人京观,一一小心收敛,妥善安葬。
他焚香祭拜,领着所有将士,对着这片新起的坟茔,声音沉痛而哽咽:“诸位乡亲,某…来迟矣!致使尔等遭此大难!今日贼首已诛,望你们九泉之下,得以安息!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山风呜咽,仿佛冤魂的回应。
在震天的欢呼与由衷的感激声中,梁山义军收拾行装,悄然离去。
焦挺默默跟在刘备身后,看着那挺拔如山岳的背影,感受着周围百姓那发自内心的敬意。
他受尽白眼,自惭没面目的心中,第一次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暖烘烘地传递全身。
这,就是替天行道么?
众人带着凯旋的喜悦与涤荡污浊后的畅快,返回梁山。
然而,当熟悉的水泊轮廓渐渐在望时,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沉,如坠冰窟。
远远地,只见水泊方向,火光冲天!将半个天空都染成了不祥的暗红色!
梁山,他们的家,遭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