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假和尚踢踢踏踏地走来,浑身酒气混着汗臭,老远就熏得人头晕。
他们旁若无人,径直朝着那亮着灯火的酒店撞去,仿佛那不是开门做生意的店家,而是他们自家的后厨。
店门口,一个八尺有余的汉子正弯腰搬动着酒坛。
他身形壮实得如同半截铁塔,膀阔腰圆,一身粗布衣衫洗得发白。
腰间系着条宽大的牛皮围裙,上面随意别着一柄厚背薄刃的杀猪刀。
木制刀柄被常年累月的血汗浸透,磨出一种深暗光滑的色泽。
汉子刚直起腰,就瞧见了这群瘟神,一张朴实的脸顿时苦了下去,眉头锁得死紧。
他赶紧扭身钻进店里,对着灶台边忙碌的妇人低声道:“浑家,那群挨千刀的……又来了!”
那妇人闻声,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砸在铁锅沿上,气得浑身发颤,银牙紧咬:“前几日才孝敬过的银钱,是喂了狗吗?怎地没完没了?!”
“怕是又来打秋风!”
汉子叹了口气,满脸无奈:“没事,你带着孩儿去后头躲躲,别出来。我来招呼。”
妇人瞪了他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擦擦手,忧心忡忡地撩开布帘躲进了后厨。
那伙假和尚此时已吵吵嚷嚷地撞进门来,原本还算清净的小店瞬间乌烟瘴气。
“人呢?死哪儿去了!掌柜的,佛爷瞧见你了,躲什么躲!”
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和尚蒲扇般的大手啪一声拍在桌子上,震得碗筷乱跳。
“好酒好肉赶紧端上来!佛爷们保你这破店太平,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别不识抬举!”
他们自顾自地霸占了店里最宽敞干净的几张桌子,翘着二郎腿,神态傲慢,仿佛他们才是此间主人。
几个刚进门的食客一见这阵仗,脸色发白,扭头就走。
原本在店里小酌的客人也纷纷放下铜钱,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那汉子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惯常的笑容,快步迎上去:“几位佛爷辛苦,快请坐,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酒肉立马就得!”
这时,一个尖嘴猴腮的和尚猥琐地四下张望,嘿嘿笑道:“算你懂事…咦?怎不见你家那俏娘子出来伺候?”
汉子眼角抽搐了一下,笑容不变:“劳佛爷动问,内人身子不适,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各位,在里头歇着呢。”
那和尚顿时没了兴致,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晦气!去去去,赶紧上肉上酒!慢了一丝,佛爷拆了你的店!”
五六个人顿时高声谈笑起来,言语粗鄙,唾沫横飞。
其中一个骂道:“娘的,这世道真是变了,听说梁山那伙贼寇如今竟装起好人来了?还劫富济贫?我呸!山贼就是山贼,装什么大尾巴狼!”
另一个立刻附和:“就是!手还伸得过界了,敢管咱们青州佛爷的闲事!住持说了,再敢来犯,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梁山?不过是群虚张声势的货色罢了!”
那带头和尚灌了口唾沫,嗤笑道,“说是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也坐了一把交椅,我看都是吹出来的名头,鬼影子都没见着一个!”
这时,汉子正亲自端着一大盘熟肉和酒水过来,听到林冲二字,手腕猛地一抖,壶里的酒液泼洒出来,溅了几滴在那抱怨的和尚袖子上。
那和尚嗷的一嗓子跳起来,瞪着油汪汪的袖子,劈手就是一个耳光扇过去:“狗杀才!没长眼睛吗?敢泼你佛爷!找死!”
汉子硬生生受了这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仍陪着笑连连作揖。
“对不住,对不住佛爷!手滑了,小的给您擦擦!”
那和尚见他不敢还嘴,气焰更盛,骂骂咧咧竟还想抬脚去踹。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一阵细弱弦音。
只见一对卖唱的父女,老者抱着一把破旧琵琶,女儿低着头,怯生生地站在那儿,被店里的动静吓得不敢进来。
汉子如蒙大赦,赶紧趁机道:“几位佛爷息怒,小的这就去给几位换壶好酒!”
说着忙不迭招呼那对父女,暗地里使起眼色:“快走快走,今日不做生意了!”
卖唱的老者先是一怔,紧接着吓得拉起女儿就要跑。
“站住!”
那带头的和尚却眼睛一亮,显然认出了老者。
“刘老棍!你欠佛爷的香火钱,拖到今日,是想赖账不成?!”
刘老汉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磕头如捣蒜:“佛爷饶命,佛爷饶命啊!不是小老儿赖账,实在是利滚利,小老儿砸锅卖铁也还不起啊!”
“还不起?”
那和尚淫邪的目光在他女儿身上逡巡。
“也好办!拿你这闺女抵债,跟佛爷回山上去,吃香喝辣,岂不快活?!”
其余和尚闻言,也纷纷起身,嬉笑着围了上来,就要动手强抢。
少女吓得尖叫,刘老汉死命抱住一个和尚的腿,哭嚎哀求。
“滚开!老东西!”
那和尚被抱得不耐烦,面露凶光,抬起脚就恶狠狠地朝老汉心窝踹去!
这一脚势大力沉,若踹实了,怕是能要了老汉半条命。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那一直忍气吞声的汉子竟猛地一个箭步上前,用自己粗壮的手臂硬生生格开了这一脚!
就听嘭的一声闷响,只见那汉身子晃了晃,脚下竟半步未退。
店内瞬间一静。
汉子喘着粗气,眼睛有些发红,声音却异常平静。
“佛爷,何必跟一个老人家计较。他欠多少,我…我替他还。”
那和尚先是一愣,随即狞笑起来:“哟呵?充好汉?行啊!连本带利,五十两雪花银!少一个子儿,佛爷今天不但要带走这丫头,还要砸了你这破店!”
“五十两?!”
刘老汉失声道:“可我当初才借了一贯钱啊!”
“佛爷的利钱,就是这规矩!给不起?”
和尚嚣张地环视一圈:“那就别怪佛爷不客气!”
汉子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额头青筋暴起。
他本是东京开封府人,一身祖传的杀猪手艺,后替东家来山东做生意,赔光了本钱无颜回乡,才在此地入赘,开了这家小店安身立命。
他忍了又忍,不过是想护着身后灶房里的浑家和孩儿,求个太平!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而沉稳的声音自门口响起,打破了这凝滞的空气。
“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重情重义,骨子里硬气的操刀鬼曹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人负手立于门前,身形挺拔如松,虽面带金印,却掩不住那份勃发的英姿与威严。
不是林冲,又是谁?!
那带头和尚被打搅了好事,怒目圆睁,指着林冲就破口大骂:“哪里来的贼配军,敢管佛爷的闲事!识相的滚开,不然连你一起…”
可杀字尚未出口,异变陡生!
只见,那一直低眉顺眼的汉子,眼中猛地凶光暴涨,一直隐在腰后的右手快如闪电般一抹!
瞬间一道冰冷的寒芒乍现,如同暗夜里划过的闪电!
那和尚只觉得喉间一凉,后续所有的咒骂瞬间被喷涌而出的鲜血堵了回去。
他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徒劳地用手捂住喉咙,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重重向后栽倒。
“你欺我,辱我,我都可以忍…”
汉子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手中那柄光滑的杀猪刀此刻正滴滴答答淌着热血。
“但敢辱我师者,死!!!”
店内其余和尚骇得魂飞魄散,惊叫着想要拔刀反抗。
但已经太晚了。
此时的汉子,再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酒店掌柜。
他身形如鬼魅般欺近,手中那柄寻常的杀猪刀,在他手里竟化作了阎王的帖帖!
劈、剁、剔、刮,动作快得眼花缭乱,精准狠辣得令人胆寒!
分明是宰杀牲口的手法,此刻用在人身上,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恐怖效率!
不过是眨眼之间,店内便已多了几具尚在抽搐的尸身。
曹正喘着粗气,提着滴血的屠刀立于血泊之中,围裙已被染得猩红刺目。
他抬头望向门口的林冲,眼中凶戾之气缓缓褪去,露出复杂难言的神色。
这哪里还是什么酒店掌柜?分明是那曾名动东京,一把屠刀鬼神皆惊的,操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