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凉意的空气进入鼻腔,他感到自己的鼻子有些疼痛。硕大的雨滴砸在兜帽上,可以听到沉闷细密的响。
身上的身为[信使]这个身份所需要的装备并没用卸下,虽然他已经被通缉了,但是这一次的送信任务也是重要的。
或者说……是因为价格高昂。
信使们毕竟是为了保障他人的些许隐私而行走在钢丝上的人,因此得到报酬也是理所当然。
更何况,他,一个信使,也是一个生活在热夜之都里的普通人。
出生在几乎没有未来的城市里——只因那些美好的梦想都已经被财阀们占据。
城市有着繁荣的未来,而城市里绝大多数的人没有。
那些无望的雨中奔走与抬头仰望看到的炫目霓虹不是未来,不是理想,是生活与仰望。
当聪慧的信使明晰无论如何自己都无法挣脱这座繁华的都市牢笼的时候,他无疑是灰心绝望的。
连日的辛苦不过是勉强生活,繁华之上掩盖的是恶臭的积水,他们这些被操纵了人生的人便是诞生乃至困囿于积水中孑孓。
哪怕自肮脏的泥水中飞出,也能在瞬息间再度坠落、回归那片水中。毕竟他的欲望不会被贪婪恶兽所承认,他心底烧灼的火焰的气味会被它们嗅到,而后就会被随手撒下的几滴水熄灭。
毕竟它们不允许大楼之下的人拥有跨越的能力,乃至后来也不允许拥有隐私。
“欸,你知道[信使]吗?”
“[信使]?”
“听说是一群很神秘的人,他们做的事就和邮差差不多。不过送的不是信件,而是芯片或者某些机密文件。”
“由他们构成的狭窄的信息盲区,藏匿了许多人的[隐私]不是吗?”
“听起来还挺不错。”
那为了能够反抗点什么、去保护点什么,让自己浑浑噩噩的思维能为某物某事而翻涌,不如便也去做一位[信使]。
从委托人的手中接过东西,放入邮差包中,而后启动目镜,开始又一次熟悉地在钢铁丛林中翻越。
沿着管道攀爬上楼层,走在巨大的广告牌上,抓住摇晃的缆绳……他看到自己的义肢。
这只义手,经历过特殊的改造。每一个拥有义手的信使总会热衷于义手改造。
热夜之都登记备案的改造标准只有三大类计十八种,对于离经叛道的信使们来说这样的标准显然不够。
信使们会将赚来的薪资一大把一大把地投入到对义手的改造上,他们异想天开的设计吞下无数的信用点后成为蓝图,接着化为现实。
于是信使的邮费水涨船高。
“[信使]是怎么样的一群人?”他曾在朦胧的灯光下发问。
已经记不容貌但感情不错的旧时友人回答他说:“是一群为了反抗财阀而自发成为邮差的一群保障信息独立的人。”
“他们的初衷发自于‘反抗’,自然也就是一群叛逆的家伙们。”
信使如同之前重复的千百次那样将他所负责传递的[秘密]交付委托人指定的对象,然后得到一张没有密码的卡。
这张卡里躺着属于他的邮费,任由他拿取且不会被追究询问。
该用它去做什么呢?买新的装备或者给自己的义手升级更新?
“你不打算成为[信使]吗?”他问那位友人。
旧友模糊的面庞似乎是在苦笑,他仰头看着这座大都市上空看不见任何一颗天体的夜空,嗓音低沉缓慢,像是醉了。
“当然不,那太危险了,我没那个勇气。”
“我不信。应该是有其他的原因吧?说来给我听听吧。”
旧友似乎是在与自己对视,他的眼睛也迷蒙的如同暴雨时那些飞溅而形成的水雾。
自己听见他说——
“因为……”
哗啦——
变大的雨势将走神的思绪拉回,信使猛然摇头。为什么忽然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以前的事?
……反正钱已经到手,那些打算做的事情都先不急。信使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在心底强调自己不要做多余想多余的事情。
他现在要做的上去搜查一些信息,他得知道这座都市发生了什么。
信使再度奔跑起来,雨水也一刻不停,他的外套已经湿透,带着沉重与冷意侵袭他的身躯。
跑过被来往车辆溅起水花的交通道路,踏过凹陷汇集的水坑,踩着那些常人眼里不可通过、不可能的路线,运用熟练的技巧将它们统统变为自己的[空中走廊]。
在最初成为[信使]的时候,他翻越危险的技巧非常生涩,他的手臂便是在一次意外中坠落导致的残缺。
信使熟稔地行走在各种奇奇怪怪又危险的‘道路’上,他灵活地躲避开所有想要抓捕自己的存在——无论是人还是机器。
天空并不常常是属于那些财阀的通行路,有时也是他的。
最终他幸运地再一次远离且避免了‘坠亡’的结局,安安稳稳地落在有些许陌生的土地上。
“就是你找我?”
又一位全副武装看不清面貌的[信使]从高处的横梁落下。
这里是一处废弃的工厂——呵,工厂,非常经典的地点。无数紧张又刺激的故事都会发生在这样的一个场景。
信使在心里嘲弄着这个地方。
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废弃的工厂确实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地点。没有人会守着一个已经没用的工厂。
更何况还是一个所有设备都被运走了的废弃成为鬼故事发源地的工厂。
“是我。”
信使听到自己不大的回应发出一阵一阵的回响。
“你想了解什么?规矩你懂的。”陌生的信使倚靠在冰冷粗壮的柱子上,冷眼瞧着他。“要么用你手中同等价值的[秘密]交换,要么支付足够的邮费。”
“……当然,我明白。但是我要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呢?”信使冷笑一声,双手自然环抱在一起。
说实话,这样做其实是因为冷。当然也可以顺便装一下,显得自己不好惹且自信。
“大家的信息都是垄断的,我要怎么样确定?”
垄断……?
信使的精神在这一瞬间有些恍惚,他感觉自己似乎要想起来许多年前和旧友在灯光下的聊天的内容了。
那个时候,那个人…到底说了什么?到底是因为什么,那个人才不愿意也成为一名[信使]?
[信使]保障了最后的隐私,让大家能够享受仅存的私人空间……
【请退出[信使],放弃这份虚假的荣耀】
【在变革发生之前,你还拥有退路】
信使想起来了自己收到的那份查找不到的讯息。
“他不用做出保证,我在即使事实。”
信使的目光注意到了来人,一位衣着考究一眼便知道来历不凡的人。和这间废弃的工厂格格不入。
“你是…?”
“你不需要具体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我是某个大人物的助手就行。”助手一双眼锐利如鹰隼,好似要捕猎他一般。
“大人物想要你们为他所用去对抗另一个人,也就是通缉你们的那位。”
“……”
“呵,不相信么?”助手脸上是轻蔑的笑,他随意地挥挥手,“我给你开个价吧,把你知道的所有[秘密],都告诉我。”
最初和信使交谈的那个人顿时便从某处取来一个箱子,在打开的那一瞬间信使感觉自己的三观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这些都归你。或者你和他一样,成为我们的[信使]。”助手指了指箱子,又指了指信使,“选择后者,大人物会再赏赐你一箱。”
“……”
信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他该怎么做?
但是又说起来了,他不也是在为了邮费而奔走吗?只要答应眼前的人,他就可以将自己所有的想象付诸现实。
只需要将自己知道的、拥有的、那些被自己答应了要保护的交出去……
可是…热夜之都的信使,不是为了保障信息的么?
“有什么好犹豫的?这样的价格你要经历多少次生命风险才能攒够这样的邮费?”
同位信使的人劝导他。
昏暗的环境在这一刻骤然亮起。
信使记忆里面容模糊的友人的脸开始变得清晰,他看到友人一双悲悯的眼,那双眼正看着他,说——
“因为……如今的信使们不一样了。”
“这些信使到底是为了保护信息在奔跑,还是为了天价邮费在奔跑呢?”
轰隆——!
雷声紧随而至。
大雨依旧在下。
信使好似从梦中惊醒一样,又好像是从水中浮起。他猛甩自己的头,大口呼吸。
他们的理想,他的理想,好像…并不成熟。
信使眉眼皱在一起,一副难过的样子。
“我……我今天什么也没遇见。”
信使仓促道,然后便迎着暴风雨向着来路奔跑而去。
而信使最后的记忆是他踩在那些熟悉的空走走廊上正在空中选择下一秒落地的地方时,目镜忽然黑掉的画面。
随后便是下坠、下坠。
目镜……被黑掉了啊……
他下坠回到属于他的泥水与尘埃中。
……
“又是一场雨啊。”
黄泉听到了那些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