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与黄泉和小浣熊道别至今已经有段时间了,蛰伏在地底生活没有明显昼夜区分的众人已经对时间的感知减弱。
他们如今聊天的时候,常常会将一些许久以前的事情当做是昨天或者今天的某个时刻发生的。
只有在看到了房间上挂着的日历与钟表的时候,才会恍然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了。
资源一直在减少。詹尼斯曾经乘坐过底下唯一的几辆可以探索地表的车一起探索过如今的爱墨瑞得。
荒凉的行星地表满是荒颓和惆怅,他们拼尽全力搜寻了一整天也没找到多少可以派上用场的东西。
然后在那之后,人类已经无法回到曾经的居住地了,地表的炽热与资源的匮乏再也无法让这颗星球的人们去找寻曾经在地表上生活的回忆。
按照标准时间计算,明明没有过去很久,但从人的感官上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上百年一样。
在这个荒唐的宇宙里,死亡往往都是一瞬间的事情,并不痛苦。
因为真的会在一瞬间之内与自己身处的整个星系一起化作星间频道中悲哀的报道。
一颗星球乃至一条籍籍无名的人命的消逝远远不能与星系相比。然而就算如此,那样在对比中显得无比重要的星系也会在顷刻间被从星图上除名。
一切消失的是如此的迅速,没有痛苦,所以说——死亡并不痛苦。
但等待‘死亡’不亚于一次精神上的凌迟。
知晓自己的死期将至,却不知到底何时而至,只能在日复一日无法逃离无法躲避无法拯救自己的忐忑不安中度过每一日。
有时候会大笑着今天的自己还活着,有时候却会抱着自己的脑袋大喊着‘为什么末日还没有到来?’的话语。
一边祈祷着自己能够活得更为长久,一边却又渴求着得到精神灵魂上的解放。
毫无疑问,这样癫狂的精神状态已经逐渐开始席卷一些爱墨瑞得人。
毕竟在这地下庞大的人口之中,有相当大一部分是被迫留下且一直渴望能够逃离的人,他们的精神状况远比不上那些自愿留下的人。
更何况,这里也没有心理医生。
激雷乐队虽然改变了人们面对终末的态度,但改变不了终末到来的结局。
而也就因此,在毁灭结局的压迫下,有些人开始不安与颓然,然后也同时传播着这些。
“……詹尼斯,你说还有多久,这一切才会结束?”戴夫仰头看着顶上的白炽灯,语气像似在梦游一般。
“该到的时候就到了,不要多想。”席德的双眼合上,仿佛在打盹一般地依靠在会簌簌掉粉的墙壁上。“南希,你也不要被影响。”
南希沉默地点点头,将头靠在席德的肩上。
“……”
“你说的对,我是有些被影响到了。”戴夫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这些天每次出去的时候,都会听到那些埋怨的声音……”
“你们知道的,应该也能理解的对吧?我们人类这样的生物什么的……是会被其他情绪影响到的。”
“当然可以,但你可是和我们一起下定了决心的!”吉米笑着将手放在了戴夫的一侧肩膀上,用力拍拍。“可不要乱了自己的节奏啊,我们乐队重要的节奏吉他手。”
“是压力太大了吧?毕竟你家里还有那么多人……”大卫关切地轻轻拍了拍戴夫的另一侧肩膀。
“唉,确实是这样。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全是我家人们的忧愁的双眼。”
戴夫闭了闭眼睛,露出痛苦的神色。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甚至会忍不住去想——要是明天一觉醒来就全都完蛋好了,这样我们要不必遭受这样的折磨。”
“对了,詹尼斯,我们可怜可敬的弗雷德里克市长有没有和你说些什么?”博纳姆自认为自己没必要也挤进去安慰压力太大的戴夫,便去看一直没出声的詹尼斯。
“唉,这个可怜的小老头。以前被打压升不上去,现在主动接手了这些后…上次见到他,看起来比以前还在地表的时候好像老了几十岁一样。”
激雷乐队作为地下全体人类的精神支柱,是有一定权利知晓一些情况,然后听从安排或者自己决定做一些事情的。
“嗯…嗯?啊,他说,我们的乐器在后天就可以修好了。”詹尼斯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意思是很快又要进行演出了吗?”
“没错,是这样的伙计。”
詹尼斯下意识地扬起唇角一笑。这是她这些日子以来养成的习惯。
身为乐队的核心主唱,她可不能动摇,也不能露出愁容来。
“是不是很激动?哈哈哈哈,好吧我开玩笑的。”詹尼斯笑着对无奈的博纳姆摆摆手。“前段时间的演出强度确实太累人了…并不太想去怀念呢。”
“不过说到演出…詹尼斯,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再新些一些曲子了?”
博纳姆的手背抵着自己的下巴,他垂下眼睛看着有虫子爬过的地面。
“嗯……这样一说的话,好像是挺有这个必要的。”詹尼斯也皱眉思考起来,“许多曲子都演出过许多次了,大家应该都听腻了。”
“也就是说——我们需要新的鸡汤,伙计。”詹尼斯俏皮地眨眼。
而被眨眼的博纳姆:“……”
“够了,够了,最伟大的主唱詹尼斯阁下。请不要这样形容我们宝贝的歌曲好吗?这样说出来,会让我感觉我们的乐队很奇怪。”
“就好像是地表繁荣时期的时候,那些演奏一些强行上升概念或者硬往某种概念去靠,但是最终演奏出来却是一团乱七八糟的乐队一样。”
“哈哈哈哈,看得出来,你对那些东西怨念很深。”
“别说他了,我也是。关键是还到处都能听得到,简直就是恶魔低语。”席德忽然睁开眼睛,满脸不爽。
“那…新歌就交给你来写咯,博纳姆。”詹尼斯上前去,伸出手用力拍着博纳姆的肩头。“我要准备去物色场地了。”
“物色场地?”
“对。物色场地。”
詹尼斯的目光深邃而辽远,似乎透过了眼前所有的障碍去往了不为人知的星空深处一般。
“弗雷德里克他老人家告诉了我一件事——”
“【长夜】要降临了。所以,要在这之前写出我们的新歌,然后把他们全都灌录下来…发射到星空中去。”
詹尼斯说着拉开了一个抽屉,拿出废弃的x光片,手指有些眷恋地抚摸过。
“这是那一次我出去的时候找到的东西,就用它来记录下我们所有的专辑吧。”
……
……
博纳姆最后是在爱墨瑞得的长夜来临后才写完新的曲子。
长夜降临之后,地表温度开始骤降,连在地底都能感觉到变化。
原本难耐的空气凉爽了不少,乐队的众人奔赴地表,在之上重新搭建舞台。
天空中一直闪烁着频繁的雷光,闪电时不时刺破阴沉的天空,焦躁的空气中满是电磁风暴的预警。
博纳姆就这样听着震耳的雷鸣与胸膛的心脏产生共鸣,看着过分绚烂描摹着死亡的模样的闪电,仿佛它在自己的血液中流淌……
然后,他在众人的视线中将写好的歌词改写,只等待这一次最后的演出。
——绝唱。
最后一场[雷鸣]巡演准备就绪。
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大家都预感到了某种结局的到来,人们纷纷从地下避难所走出,追寻着乐队演出的地点。
在末日风景一般的天空下,密密麻麻的人就像是蚂蚁。
所有人都来了,但他们都静默无声,只是抬头看着简陋舞台上的激雷乐队的众人。
这是一次特别安静的演出前等待。
詹尼斯还记得第一次感受这样安静的氛围还是在乐队刚刚成立第一次演出的时候。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寂静无声。
那时的记忆与此刻的场景是如此的相似,却又是完全的不同。
詹尼斯握紧自己的麦克风,与伙伴们彼此对视,然后一如既往的,戴夫扫弦迸发出雷电火花。
观众们开始欢呼,一波又一波的声浪甚至压制过了头顶雷鸣的喧闹。
台下在狂欢,台上也在狂欢。这一刻,他们每一个人都相信——
自己这疯狂燃烧的生命,能够点燃之后孤独的白矮星。
注定的时刻终于到来,天雷通过金属脚手架传导到舞台之上。电光在博纳姆的铆钉短靴下跃动,乐队与雷电彻底融为一体。安可曲结束之后,巨大的球形闪电吞没了舞台。
詹尼斯在最后一刻抬起头,仰望残酷的苍穹,心中默念出祝福:祝你们俩...也能够抵达自己所期望的终点。
谢幕之夜过去,激雷乐队的演出就此变成了绝唱,一如他们的歌词。
「雷鸣覆盖了我们的声浪,闪电在我们血液里流淌。带着我们的音乐,和恒星一同消亡。」《激雷之歌》,激雷乐队最后一张专辑里的单曲,博纳姆的得意之作。
于是,一切与恒星一同消亡。
但那燃烧生命后留下的赤色却不会消亡,因为仍旧有人记得,曾有那么一群年轻人组成的乐队,他们以[激雷]作名,奏出了一颗星球最后的[雷鸣]。
雷鸣之声,响彻银河。
爱墨瑞得-3的最后住民们的存在被刻进乐曲之中,成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