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似乎是个过于好心的人。
小浣熊看着那道淡漠的身影,会这样在心底想道。
否则它很难解释,也很难说服自己——为什么黄泉会愿意一直带着它,为它讲述那些自己听不懂但是安慰人的话。
会为了几个注定是过客的人完成愿望,会伸手去帮助那些人,还会为了开解自己打算更改原本定下的行程。
虽然黄泉自己说,她并没有什么固定的行程,一切不过是沿着河岸向上,在被上涨的河水淹没之前幸运地遇到了许多人和事。
黄泉说话有时候真是让人听不懂。它会苦恼的想。但她是个好人。
不过她到底都经历过些什么,才会是如今这样冷淡的外表?在临近靠岸时,小浣熊在摇摇晃晃的木船上注视着那道被光吞没的背影。
在木制船桨拍打海水的浪声中,小浣熊在脑海里去勾勒、猜测一个温柔女性的模样——它想象的是一个有着和煦阳光的早晨,就和现在的这颗星球上的一样。
在那个连风都温柔的世界里,会有一个脸上带着温暖、温柔的笑的女性。她可能会和你聊今天的天气,还有未来的打算……
可是小浣熊想了许久,都觉得不像。
那些都不像黄泉。和自己长久印象里、朝夕相处的黄泉一点不像。
接触到的黄泉通常都是沉默的,感情很淡,外露的情绪也很淡。虽然她偶尔也会笑,但都是些不仔细观察会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的笑。
在那些很热闹快乐的场合里,也只能看到她放松舒缓的眉毛。
在与无名客女孩同行的三十日里,那个活泼开朗的女孩拼尽全力也没做到让黄泉放声大笑的程度。小浣熊想象不出这副模样的黄泉。
似乎她天生就该和沉默‘天生一对’,和悲伤‘形影不离’一样。
或许是她在【虚无】中跋涉太久,已经部分丧失某些机能了吧。那位无名客遗憾地说道。
但若说她完全冷漠也不对,你提出的问题她都会回答,并且还会说很长的一段话,完全不沉默,也不冷酷。
她会格外认真地去聆听,会一起商讨某些事,会给出你期望的一些反应……
但是黄泉这个人最终留给人的印象却始终都是寡言的,沉默的,仿若死水。小浣熊总是能从黄泉身上嗅到那哀伤的水汽——恰似连绵长久的雨至今仍在下。
真是一个相当奇怪的人哪。
“靠岸了。”
走神的小浣熊听到黄泉的声音,它应了一声,而后奔向黄泉。
“这是哪里?”
“生命的星球,翁瓦克。”
小浣熊随着黄泉目光的方向,看到一片翠绿的海与翠绿的天,然后是围绕岛屿的海岸线。
这里遍布着雨林和岛屿,入眼都是郁郁葱葱的模样,扑面而来的生命力让小浣熊感慨这个名字确实没有取错。
更远的地方,天际与海混在一起,让人分不清谁是天谁是地。
“我们是来度假的吗?”
“或许吧。”
小浣熊欲言又止,想说点什么又想到之前黄泉对自己说的话,只好忍气吞声。
自己迟早也会变成一只沉默的小浣熊。它这样暗自腹诽着。
一路上并没有碰见太多的人——当然是和那些热闹的地方做对比。虽然没能从黄泉嘴里得到确切的答案,但聪慧的小浣熊还是依靠自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有收钱的工作人员和闸机,有来往满面笑容很高兴一看就没有生活压力的行人,有一看就一点也不本土的娱乐设施……
毫无疑问,这里是个主打旅游经济的星球。
而边上,除了游人就是向导——比游客要密的向导们零零散散的分布各处,那一双渴求的眼睛就像是星际频道里渴求评委亮灯的歌手。
在和其中一位衣衫自由的向导对上眼的那一刻,小浣熊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为我转身’的画面。
而它就是那个转身亮灯的评委。但很遗憾,那个自由导游的眼神很快就和它错开了。
“我一看到尊贵美丽的女士您——我就知道咱们颇有缘分呐!神秘的女士正好需要的或许就是这片区域上最了解翁瓦克的我了!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让我为您讲解和分享故事呢?”
热情的向导手里挥着一个代表自己是正儿八经员工的小旗子就迎了上来,在不妨碍黄泉前进的情况下紧紧跟随着。
一看就知道经验丰富,以前当愣头青的时候一定没少被暴躁的客人推搡。
“咱明码标价,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只要区区三千信用点就能带着客人你遍览全岛屿,同时听到许多有趣的故事与历史!”
三千确实不算多。毕竟信用点还是有点膨胀的,就是不知道本地的平均价格是多少。但就黄泉来说,三千肯定不多。随便做点什么她就能净赚几十万了。
然后就看到了他的同行露出的震惊的表情。
小浣熊:……
好啊,来宰客了这是。
蹲在肩头的小浣熊拍了拍黄泉的肩膀,意思是快点走。
“诶诶诶!太贵了咱们可以讲价的嘛!二千八百?二千?一千八百不能再少了啊,少了连个日常用品都买不起了!”
而黄泉只是停在了一个自动贩卖机的面前,花费五十信用点买到了一罐不知名汽水。
滋——
在汽水打开的声音中,彼此都很沉默。
“…哈哈,我家人口比较多。”
“……”
“咳,好吧,我承认我是黑了点。这样吧,八百就走?”
“难道你还想再低点?不能吧老板……多少也可怜可怜我……”年轻的向导露出了可怜巴巴的表情。“这样真的会是纯白干的。”
“你是…做什么的?”
“啊?啊,就是带着游客逛岛屿的,向导或者导游,差不多。我们这也是合法的。”
面对黄泉的突然询问,向导有些干巴巴地回应道。
“虽然…有固定路线,但是总是会有一些自作聪明的人的,你懂的。所以我们这些向导除了带游客兼职,其他时候就是去当那个急救人员的。”
“当然,来的人一般都有点钱整防护装备。这样说的话我们大概更像是无所事事的保安?当然,工资肯定是少的可怜的。”
“这样说出来没关系?”
向导摇头:“不能更糟了,还能糟糕到哪里去呢?”
他的语调向下,显露出悲伤的样子,随即又高兴道:
“而且这可是翁瓦克。只要[西斯腾]存在,我们永远不会饿死。”
“‘永远有取之不尽果实的翁瓦克,理想的度假之地’……”黄泉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据说这里每天都有新的蔬果长成,随时随地都可摘取。”
“是这样没错,不过雨林么,乱吃还是会一不小心中毒的。此时带上一个可靠的向导就能保证随便吃啦!”年轻的向导拍着自己的胸脯。
“你觉得怎么样?”黄泉微微侧头,询问肩头上小小伙伴的意见。
小浣熊一摊双爪:“你的钱你做主,我只是个蹭吃蹭喝的。”
然后就因为站不稳慌里慌张地一把抱住了黄泉的脑袋,直接让黄泉失去另外一只眼睛的视力——另一边是被长长的斜刘海挡住的。
“你对翁瓦克的了解有多少?”黄泉的手指在刀柄上摩擦,闭着眼睛。
这可给年轻的向导吓坏了,他紧张地吞咽唾沫道:“应、应该要比其他人更多些。”
摩擦刀柄的手指顿住。
“真真真的!选我吧!我能带你们去‘诞生之岛’!”
“好。向导,请开始履行你的职责吧,非常感谢。信用点…会打给你的。”
“…啊?好,没问题,是现在出发吗?”
本以为今天的自己又要无功而返的向导脸上的诧异之色瞬间被喜悦代替,他殷勤地立马开始自己的工作。
“是的,没问题的话可以出发吗?有劳了。”黄泉礼貌友好颔首。“以及,时间上不是很赶,还有…希望你可以为我的朋友讲讲翁瓦克上发生过的故事。”
“所有。”
明明是很平常的问句,但是却莫名让人感到有点危险是怎么回事?
难道自己不讲会被砍吗?
——当然是不会的,黄泉没那么残暴。
“好。我叫天泽。我估计……”天泽小麦色的让他看起来非常健康,“嗯,它的意思就算是联觉信标翻译过去也可能会有歧义吧?”
天泽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西斯腾]是翁瓦克所有生物的母亲,我们都是受她的恩泽而活。所以我的名字的真正的意思是在歌颂[西斯腾]。”
“感谢她为翁瓦克带来生命,带来无尽的食物。生活在其上的生灵,皆敬畏、感恩你——我们的母亲。”
他的念诵带着一种虔诚感,但当他睁眼时这种感觉便消失了。
“黄泉。”黄泉真诚回答道,“你的名字…听起来很不错的。而且在其他世界里,它还有个很好的寓意。”
“谢谢。”天泽露出亲切的笑。“能够认识你们我也感到非常幸运。”
而小浣熊……因为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于是它很是挫败地没吭声。
或许该考虑考虑一下自己的名字问题了。小浣熊独自搓着自己的下巴默默想着。
因为长期和黄泉待在一起,彼此交流完全不需要用到名字,往往就是一句‘你’或者其他的什么词汇——都能立刻明白是在呼唤自己。
而之前小浣熊没有注射联觉信标,黄泉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也就这样默契地度过了不少日子。
且不管这只郁闷小浣熊给自己想了多少个名字,在它走神的时间里,黄泉已经和向导天泽确定了接下来几天的旅程。
秉着让小浣熊散心开心的第一要义,天泽向黄泉提出了为期五天的翁瓦克之行。
先从最方便的环岛海岸的旅行开始,然后再去到多多少少开发过的岛屿上,随后深入其他偏僻的岛屿,最后去到‘诞生之岛’——
瓦克岛。
翁瓦克毕竟是一颗非常狭小拥挤的星球,能游览五天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在雨林里不带工具探险就另说。
还有那些强者也另说。
因此当小浣熊从自己的世界中出来时,它已经又一次坐在了摇晃的木船上,那有着闪耀的牙齿的向导正摇着船桨:
“翁瓦克的生态太过脆弱,因此这里是没有发达的交通工具的。不过这样也正好欣赏这颗‘生命星球’的美丽风景不是吗?”
诚如所言,这里的风景确实很好看,是那种非常有‘旺盛生命力’的美。虽然比不上银河中的那些绝景壮观,却胜在热闹。
“翁瓦克赤道附近的雨林遮天蔽日,低处常年不见日照,长满了腐生菌类和弱光植物…因此我是不建议去里面逛的。”
“里面又潮湿又闷,脚下踩着的触感永远是腐败的软烂——哦,还有湿润的泥土?抬头不见天日,低头都是些腐烂的树叶……除此之外还有数不胜数的各种虫子,真是极其烂的体验。”
“所以咱们呐,就在海上看一圈就行了!途中会有几个岛屿,咱们会到上面休息休息。”天泽一边驾驶木船,一边嘴上不停激情澎湃地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还有闲聊。
“生存在这里的智慧生物聚集在回归线附近,无论高低的植物都在这里能自然发育,每天都有新的蔬果长成。”
“说起来雨林,以前还真就有不听劝的人去里探险结果出事的事情。要知道除了虫子,里面也同样遍布各种野兽。当然,它们都诞生自[西斯腾]
对了,我是不是还没说过[西斯腾]是怎么诞生生命的,为什么她是我们所有生灵的母亲?
因为那些动物其实都是圣树结果子结出来的——至于我们?嗯,只能说这是个问题!哈哈哈!”
小浣熊听着这位年轻向导活力满满的腔调,它此刻唯一想感叹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你小子是铁打的吗?一边摇船一边那么能说话?
虽然星球小,但这不是你摇木船逛海岸线还一脸轻松的理由啊!
虽然中途也会上岛……但果然还是很强了,对于普通人来说。
此时还没有见识到更多离奇‘普通人’的小浣熊如此感慨道。时间就在这样愉快的氛围中流逝,它听着海浪的声音有些开始出神。
是的,没错,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个作死孤身一人探险雨林的人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