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凝霜,教坊司后巷的枯井边,谢云书盘膝而坐,银针仍悬于耳穴之间,如蛛丝般细密的震颤在体内游走。
他的呼吸极轻,仿佛一缕烟,却将那自西市桥方向传来的笛音一丝不漏地纳入心神。
每一个音符都像刀刻进骨髓。
他听得出,那是杜元衡用指尖与唇齿共同完成的“暗语”——七段断续低鸣,夹杂着三次微不可察的颤音偏移。
这不是曲调,是密码,是钟壁纹路上每一道陷阱的频率映射。
“东侧偏宫三分……南面商调倒悬……西北共振腔……”他在心中默念,苍白的指尖在膝上虚划,勾勒出一幅无形的钟体图谱。
当最后一个音落下时,他的瞳孔骤然一缩——主魂钟的基频竟被人为拉低了整整三厘音!
正是这个偏差,足以激发谢家血脉中沉睡的“心钟逆震”。
二十年前那一夜,父兄七窍流血、经脉寸断的画面再度浮现眼前。
原来,他们不是死于毒杀,而是被一口本应安魂镇魄的礼器,活活震碎了五脏六腑。
“好狠。”他低语,声音几近无声,“连天道律法都能篡改成杀人凶器。”
可也正因如此——这口钟,必须毁在他手中。
他缓缓起身,走向案前,提笔蘸墨,在残谱上疾书。
原本庄严肃穆的《破阵乐》终章被彻底重构:一段反向谐波悄然嵌入,如同潜伏于洪流之下的暗礁。
这段旋律看似无害,一旦与镇魂钟共鸣,便会引发局部相位抵消,使致命共振瞬间崩解。
但这招双刃剑——若奏早一步,功亏一篑;若晚半息,他便将成为第一个倒下的祭品。
窗外,风起云涌。
与此同时,京城最幽深的角落,燕归鸿如鬼魅般攀上钟楼飞檐。
她一身黑衣紧裹,腰间短刃未出鞘,手中却多了一截浸过桐油的麻绳。
原索坚韧如铁,她却动作精准地将其替换,又将新绳反复调试至松紧恰到好处。
“等火起时,记得松手。”她将纸条压入香炉底灰之下,嘴角微扬,眼中寒光一闪。
这一夜,无人入睡。
农信坊地窖深处,苏晚晴守着发酵池,听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嗡鸣。
那是谢云书布下的音阵仍在运转,像一张看不见的网,静静等待猎物入局。
她抬头望着石壁上投下的影子,那人坐在灯下修改乐谱的身影,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可她知道,那副病骨之中,藏着能撼动山河的雷霆。
“你说不必救你……”她低声呢喃,手指紧紧攥住裙角,“可我苏晚晴认定了的人,谁也不能动。”
翌日清晨,薄雾笼罩皇城。
钟楼之上,青铜巨钟静静悬挂,表面泛着冷冽幽光,似有无形之音已在其中酝酿。
天机阁尊者携镇魂僧空妄缓步登台,千名百姓跪伏于广场,虔诚祈福之声汇成一片人海。
而在人群之外,谢云书已换上礼乐司琴师服饰,怀抱古琴,立于高台侧翼。
风拂过琴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他知道——真正的战争,此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