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田地里的事情告一段落,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这阵子,天气很好,也没有狂风暴雨的恶劣天气,秧苗和各种农作物都茁壮成长着。
我的新的一窝小兔子也长大了不少,我留了下来六只,两只公的四只母的,其余的连同大兔子一起拿去镇子上卖。这一窝的兔子品相都一般,我做好了打算,实在不行就只能按菜市的价格卖出去,大不了便宜一点。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人若是对一件事物有了一个很低的预期,那么往往这个东西最后的价格也高不到哪里去。
我坐着李叔的牛车去的镇子上,三只大兔子很快便卖给了酒楼的采买,可到最后几只小的都没卖出去,我只好把它们又扛回来家。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我又养了几天,村里的一个小嫂子来我家找我,想买走所有的兔子自己用来繁殖。
小嫂子夫家也是姓李,她本人唤作云娘,比我大上几岁。她还没有孩子,夫君去年干活受了伤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将养着不能干重活,公公婆婆便找了个理由提出了分家。云娘夫妇只分到了两间瓦房和几亩薄田,外加一些生活用品,加上丈夫受伤要经常看大夫吃药,日子过的紧巴巴的。
云娘便想着买一窝兔子回去养,兔子繁殖能力强,丈夫自己在家也能打理,她来负责割草和种菜喂兔子吃,她娘家有门路可以把兔子销出去,也算是个能长期发展的营生。
我想了想,就自己先留了一公两母三只兔子,其余七只都卖给了云娘,算三两银子。我接下云娘付的钱,又跟她讲了一些养兔子的细节和要注意的问题,就让她带着兔子回去了。
大部分的兔子卖掉之后,我每天也轻松了许多,有时候不想割草了就揪一把菜叶子来喂,他们也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好养的很。
我与云娘不熟,只打过几次照面,印象中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如今看来也不失能干。有了这桩交易,我与云娘再见面也会闲聊几句,交流一些养兔子的心得。
关于云娘更多的事情我是从其他人嘴里听说的。我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听到过很多。
年长一辈的大多是说云娘嫁进来之后夫家祸事不断,不仅无子嗣,还不顺父母,吵闹着要分家,所以云娘不仅是个灾星,还是是个不明事理的恶媳妇。
年轻一辈的大多觉得云娘可怜,刚嫁过来附近就出了事,又被公公婆婆赶出来单过,如今这个情况,幸得有娘家帮衬,不然还不知道要过上多少年的苦日子呢!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的帮衬也是有限的,毕竟娘家还有其他的儿女,大家都不容易,总不好只帮这个不帮那个。
我一般都只是默默地听着,不太爱掺合着一同去说闲话。我只爱吃瓜,不爱成为瓜的传播者和瓜本身。没想到,这倒让我收获了不少善意,同龄的孩子还有一些新媳妇都爱找我玩,我还能从中吃到更多的瓜。
有时是东家偷了西家的菜,这家的鸭走失不见是另外一家偷宰了。当然,更多的是村里人的家长里短,谁家夫妻不合,谁家婆媳矛盾严重,谁家做饭好香,谁家姑娘能干手巧,到后来大多是谁家小子英俊帅气……
关于云娘的事我很久没有再听到过,直到有一天,我路过他们家门口,听到一个年长的妇人在她家院子里骂着,大意是说云娘恶毒,让受伤的丈夫干活,不怕留下残疾遭天谴之类的话。后来又传出一个男声的低声辩解,但声音太小,不及老夫人的声音尖锐刺耳,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我也驻足下来听了一耳朵,原来是云娘要下地干活,把养兔子的事安排给她夫君来做。这本也没什么,可这事被她婆婆知道了,她婆婆心疼儿子,便上门来骂。云娘刚好不在,她夫君是个孝顺的,不想忤逆母亲,所以在那里拉着母亲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云娘很快就回来了,她还拉着村长一起来的,一回来就做打开了大门,坐在门口掩面哭泣。年轻女人无声的悲伤总是比老妇人尖锐的嗓音更惹人侧目,面对老妇人的指责她也不说话,是一个劲地掉眼泪。
哭了许久才开口说:“我们家的情况大伙儿也知道,夫君受了伤还在将养,正是需要花钱的时候,我实在是没有精力忙里又忙外。而这些活也是夫君力所能及的,并不影响,更何况大夫也说了,适宜的运动对夫君的恢复也是有好处的。今日,就请村长和各位长辈做个见证,我不过是想把日子过下去,若这都容不得,那就请夫君给我一纸和离书,我自请家去,再也不会碍着你们的眼!”
云娘的话掷地有声,村长都一时语塞,到时她的夫君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扶着她,说自己的情况只是暂时的,以后会好的,等好了之后会好好待云娘,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说完,夫妻俩抱头痛哭,旁边的人都跟着劝说,村长也发了话,老夫人这才讪讪离去,嘴里虽没什么好话,但到底是走了。
眼见着热闹没了,看热闹的人自然也都散了。云娘和她夫君也进了屋,我也继续去办我的事。
后来我再与云娘接触才知道,这是个心中有成算的女人,果敢又坚毅。
云娘说,刚成亲那会儿,她与夫君感情不错,也想勤快一些增加公公婆婆的好感,可时日渐长,公公婆婆反而认为她的勤快温和是好欺负,尤其是儿子出事之后,更是变着法的欺负她,做最累的活吃最少的饭。她甚至在外面听到婆婆说是他儿子有本事才能娶到这么任劳任怨的儿媳妇。
婆婆那自得的样子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最后他们夫妻俩没办法,才想出一个损招,对外说儿子的伤好不了了,以后大半辈子都要靠别人来养活。公公婆婆觉得这样的儿子也不能够指望他养老了,说不定还要养他一辈子,于是想分家,其实就是想把他们这个负累赶出去。如今,小俩口日子过得还算顺利,就又找借口出来作妖。
云娘说:“从前是我面皮薄,有什么都自己忍下来,想着自己多做一些总能博一点好感。后来才知道,人啊,只要什么都不在意,都是能把日子过好的。如今只要他们来闹,我就请大家评评理,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日久见人心,谁有理谁无理大家心里都清楚!”
我是个慢热的人,对这种复杂的关系也没有什么实感,说实话,除了替她愤怒我也很难共情于她。
我干巴巴的说着安慰的话,谁知云娘却大手一挥,继续说道:“我现在才不在意呢,我只想把日子过好。谁要是不想我过得好,那大家都别想好过!”
和拎得清的人说话就是这样,你都不必说,她就已经看得很开了。我来到这里之后,很少见到这样鲜活的女性,我想,我的观察报告不应该仅仅局限于植物,还应该包括人,每一个活生生存在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