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联一出,不少人点头。梧桐引凤,寓意祥瑞高雅,“凤凰枝”对“鱼儿伞”,虽“凤凰”为神鸟,与“鱼儿”在物种层级上略有差异,但寓意上扳回一城。
陈逸风嘴角微扬,眼神扫过苏芷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战意味,心中暗忖:“我这‘凤凰’总比那‘蛛丝’大气些吧?”
中原分会的代表,一位神色沉稳、目光睿智的老先生周文渊,抚须不语。
他心中评判:“陈小子急功近利,只求寓意高华,却忽略了‘凤凰’于此景略显突兀,并非眼前实景,有刻意拔高之嫌,落了下乘。”
巴蜀分会的代表李慕白,性情疏狂,好酒及诗,他哈哈一笑,灌了一口茶,似醉非醉地道:“我对 ‘锅里油条筷子桥’ !”
满场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这……这也太俗了吧!油条筷子,如何登这大雅之堂?
李慕白却浑不在意,自顾自地又抿了口茶,眼神狡黠,仿佛在说:“雅到极致便是俗,俗到极致未必不雅。”
几位老前辈哭笑不得,沈老也是无奈摇头,此联虽有趣味,但过于俚俗,难入正统。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了尚未开口的苏芷柔和斯语。
苏芷柔感受到目光,并不慌张,她微微一笑,声音如江南烟雨般柔和:“妾身姑妄对之—— ‘袖里秦诗明月灯’ 。”
声音不大,却如石破天惊!
“袖里秦诗”?将浩如烟海的秦诗藏于袖中,何其风雅,何其自信!
“明月灯”?以朗朗明月为灯,照亮诗卷,意境空灵高远,胸怀博大!
“袖里”对“池中”,“秦诗”对“荷叶”,“明月灯”对“鱼儿伞”。
此联不仅对仗工稳,更在意境上瞬间超越了前几联,从单纯的景物对照,升华到了精神与文化的高度!
“妙啊!”
“苏大家不愧是我江南文坛翘楚!”
“此联雅致入骨,意境超然!”
赞叹声此起彼伏。
陈逸风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折扇也忘了摇动,心中暗叹:“输了……竟输在格局上。”
赵擎岳也是面露佩服,粗人亦有欣赏雅致之心。
周文渊抚须颔首,眼中满是赞赏。
连李慕白也放下了茶盏,认真品味起来。
此刻,压力完全来到了斯语这边。
众人目光灼灼,想看看这位以《春江花月夜》惊艳文坛的年轻人,在面对江南才女如此精妙的下联时,会如何应对。
是同样追求雅致,还是另辟蹊径?
斯语站在一旁,神色依旧平静。
在众人争相对联时,他并非在苦思冥想,而是在观察,在品味。
他快速分析着上联的特点:写实、生动、比喻巧妙、带生活情趣。
苏芷柔的下联固然极雅,但似乎将意境完全拉向了纯精神的、超脱物外的层面,与上联那种扎根于自然生活的趣味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剥离。
他的思考电光火石: 既要对仗工整,平仄协调,又要意境契合,最好还能……有所不同。
一味的“雅”堆砌,反而可能落入窠臼。
上联的“鱼儿伞”带着一丝淳朴的童真和民间智慧,何不……返璞归真?
就在苏芷柔话音落下,满堂赞叹余音未绝之际,斯语抬眸,目光清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对—— ‘被里棉花虱子窠’。”
!!!
一瞬间,整个“流觞阁”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年轻才子都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错愕、难以置信,甚至有些想笑又强忍住的扭曲表情。
陈逸风更是直接失态,低呼出声:“这……这……” 这什么跟什么啊?!棉花?虱子?这简直是……污了耳朵!
赵擎岳也是一脸懵,粗犷的脸上满是疑惑,完全无法理解。
就连李慕白也愣住了,他以为自己够“俗”了,没想到斯语比他还“狠”!
唯有沈老、周文渊、苏芷柔等少数几人,在最初的错愕之后,眼中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苏芷柔细细咀嚼着这七个字,原本温婉平静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极淡的窘迫。
毕竟自傲,觉得涉及“虱子”这等不雅之物,但随即,一种豁然开朗的明悟和由衷的钦佩涌上心头!
她忍不住轻声重复:“被里棉花……虱子窠……”
周文渊猛地一拍大腿,动作幅度不大,但足见激动,低喝道:“妙!大巧若拙!返璞归真!”
沈老抚掌大笑,声震屋瓦:“哈哈哈!好一个‘被里棉花虱子窠’!斯语小友,真乃妙人也!”
经这几位一点拨,其他人才渐渐回过味来。
“被里棉花”对“池中荷叶”,皆是寻常百姓家最常见之物,朴实无华。
“虱子窠”对“鱼儿伞”,形态上何其相似!
都是依托于某物形成的“容身之所”!
比喻同样新奇巧妙!
更重要的是,此联与上联一样,扎根于最真实的生活观察,充满了烟火气息和一种带着苦中作乐的幽默感。
一雅一俗,一池一被,一天一地,相映成趣,意境非但没有降低,反而在这种强烈的对比和回归本质的思考中,展现出一种超越雅俗的、更为广阔和深刻的生活哲学!
斯语此联,犹如一道惊雷,劈开了众人固守的“雅”之藩篱,展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充满生命力的对联美学!
陈逸风脸上的血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撼和一丝羞愧。
他意识到,自己追求的“雅”,在斯语这种洞察本质的“真”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刻意。
赵擎岳挠了挠头,虽然还不能完全领会其中精妙,但也明白斯语对出了了不得的东西,看向斯语的目光充满了佩服。
李慕白哈哈大笑,用力拍着桌子:“好!对得好!比我那‘油条’更绝!斯语老弟,当浮一大白!”他只觉得畅快淋漓。
苏芷柔起身,对着斯语盈盈一礼,真心实意地道:“斯语先生此联,另辟蹊径,直指本源,芷柔受教了。”
她心中那点因对方年轻而产生的微妙轻视,此刻已荡然无存。
斯语微微颔首还礼,依旧平静。
他只是在合适的时机,选择了最贴合他理解的下联而已。
但这看似随意的一联,却彻底奠定了他在此次诗会上无人敢小觑的地位,也让所有与会者见识到了他那不拘一格、深不可测的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