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豆豆的事和他没关系，他也没必要想那么多。
司湳对工作非常严格，但对寇宁，却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宽容。这种宽容并非放纵，当寇宁的方案出现细微纰漏时，他会直接在深夜发来详尽的修改批注，当寇宁因处理复杂的用户反馈而加班时，他会“恰好”路过他的办公室然后面无表情地放下一杯温度刚好的热咖啡，放下就走了。
起初寇宁还觉得是上司对下属的关照，但次数多了，他就感到不对劲了，更让他心慌的是，司湳偶尔看他的眼神。
一次部门会议后，寇宁正和同事讨论午餐吃什么，司湳从他们身边经过。也许是窗外投进来的阳光正好，寇宁余光瞥见他的目光似乎短暂地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下。
他甚至捕捉到对方极其细微地挑了一下眉梢，这个微表情一闪而逝。
还有一次，寇宁在茶水间冲咖啡不小心被热水烫了一下，下意识“嘶”了一声轻轻甩了甩手。司湳不知何时手里拿着文件站在了门口，寇宁立刻站直，有些尴尬地打招呼：“司总监”
对方的目光随意扫过他泛红的手，寇宁甚至以为他会问一句“没事吧”，但对方只是毫无波澜地移开视线，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莫名其妙……
他还发现，他的上司似乎开始对气味有了别的偏好。他的办公桌上除了文件、电脑和一盆绿萝，没有其他的多余的东西。但那盆绿萝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散发着柠檬香气的香薰石，淡淡清爽的柑橘调气息若有若无地飘散开来。
寇宁想起来，最近在他身上确实闻到的是柠檬味，这是……换喜好了？
他看着那几颗散发着香气的石头，司汀南那张脸毫在脑海中无预兆地叠在了司湳脸上。
他哆嗦了下，怎么会突然又想到这个……
周六傍晚，寇宁决定亲自去一趟大学城。
林晓的话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江豆豆当时出现的就莫名其妙，他的直觉告诉他江豆豆这个家伙肯定不是普通人。
这么多年了，店铺的木门变得有些斑驳，“一物换一物”的字迹边缘已经被岁月磨得圆润。
寇宁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沉重的木门。
店内比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旧了很多，货架高耸入顶，塞满密密麻麻的了各种东西，那个老头坐在最里面的一张摇椅上，怀里抱着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东西，正闭着眼睛缓缓摇晃，听到门响，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寇宁没打扰他，目光在拥挤的货架间搜寻，这里的气息让他很不舒服，他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就在他走到店铺中段，看着一个蒙尘玻璃柜里的几块奇怪的矿石时，一阵轻微的哼歌声从不远处一个堆满旧乐器的角落里传来。
那声音不高，曲调轻快得有些诡异，在寂静的店里格外清晰。
寇宁的身体瞬间僵住。
这个声音……他死都不会忘记。大学里，江豆豆嘴里就常常哼着类似的曲子。
他屏住呼吸，慢慢挪动脚步。
只见江豆豆穿着一件米白色的休闲西装，头发精心打理过，正背对着他弯腰在一个旧箱子里翻找什么，他嘴里哼着歌显得心情好像特别好。
寇宁的视线掠过他的肩膀，落在了他身前那张蒙着厚厚灰尘的木桌上。
桌上放着一个造型古朴的八音盒。整体是暗沉的紫色，周围镶嵌着一些金属片，边缘雕着藤蔓花纹。
此刻，江豆豆直起身正拿着一把小巧的毛刷，极其轻柔地拂去八音盒表面的灰尘。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专注地看着那个八音盒，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满足的笑意，嘴里还时不时絮絮叨叨的。
他对待那个八音盒的态度……绝对不正常。
他在跟八音盒说话吗？
在寇宁眼中是这样的。
就在这时，江豆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哼歌声戛然而止，他拿着毛刷的手停顿了一下，但没有立刻回头。
寇宁猛地缩回目光，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就想转身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他刚后退一步，脚后跟却不小心撞到了旁边货架伸出来的一截水管。
“哐当！”一声不算大但在这里显得很刺耳。
“呦？”
“这不是……寇宁吗？”
寇宁的心沉了下去，他僵硬地抬起头。
江豆豆已经转了过来，一手随意地搭在那个被他擦过的八音盒上，正笑眯眯地看着他，那双弯弯的眼睛里，盛满了看似无害的惊喜，瞳孔深处却是没有丝毫波澜。
“真是好巧啊，”江豆豆笑着道，“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阳光帅气。”他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在寇宁略显苍白的脸上逡巡，笑容越发甜美，“学长也喜欢淘旧货？还是……”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那个沉默的八音盒。
“我……路过。”寇宁平静的回望着对方，“随便看看。”
“是吗？”江豆豆笑意更深，“那看来我们很有缘分呢，学长。”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戏谑道，“对了，学长还记得司汀南学长吗？”他歪了歪头，笑的天真，话语却句句扎人，“好久没他消息了，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变得更像人了一点？你找到他了吗？”
寇宁皱了皱眉头，江豆豆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他果然知道什么，而且他话里的讽刺和挑衅很明显。
但寇宁打心底不想和他多接触。
“我还有事，先走了。”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句话，转身就要快步离开。
“学长别急嘛，”江豆豆在他身后慢悠悠地说，“相逢即是缘。下次见面，或许我们可以好好聊聊关于……”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期待，“……一些本该被遗忘，却又顽强活下来的东西？”
寇宁没有回头，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关上。
狗屁。
忘个屁。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来，屏幕上是司湳发来的消息：
【司】：下周一上午十点，会议室，别迟到。附件先看下。
寇宁看着那条消息，又想起江豆豆甜腻的问候和他话语里毫不掩饰的恶意。
一个想要变成“正常人”，一个却肆无忌惮地散发着“不正常”的恶意。 而他自己，夹在中间，被搞得乱七八槽。但谁好谁坏，他还是分的清的，不管江豆豆是什么东西，但起码，他和司汀南不一样。
他在回复框里敲下两个字：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