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源立于两幅画卷之前,玄色衣袂在无形气流中微垂,如浸了墨的绸。
他抬眸时,睫羽在眼下投出浅淡阴影,目光先落向左侧那帧色彩浓艳的画。
画中天地是被打翻的胭脂盒,流云染成霞光色,草木缀着碎金般的光。
他自己坐在白玉石凳中央,指尖虚搭着石桌边缘。
神情看似平淡,但若细看,眉骨下方那点松弛的肌理。
恰是笑意未散的痕迹。
镜流就坐在他身侧,月白长袍衬得她发如雪。
唇角弯起的弧度柔和了眉宇间的清冷。
仿佛刚与他说过一句无关大道的闲话。
黄泉站在左畔,肩甲上的纹路在画中仍似泛着冷光。
可她垂眸看向画中方源的眼神,却卸去了大半锋芒。
连指尖握着的刀都显得温顺。
右首的白凝冰一袭素衣,嘴角露着狂妄且疯狂的笑。
素来带霜的面容在此刻化开暖意,指尖似乎正欲触碰到画中方源的衣袖。
黑塔在众人身后立着,露出傲娇的表情。
阮梅则站在最外侧,手中捧着株含苞的异植。
目光落在画中方源身上,眼底的专注与温柔。
艾丝丽则是在角落,但看向方源的眼神,却透着丝丝爱意。
让周遭的色彩都显得更鲜活几分。
这幅画里,人人皆笑,连风都似带着暖意。
可方源的目光在画中停留不过三息,便转向了右侧那幅截然不同的画卷。
那是一片纯粹的黑。
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光影流转,连空气都似凝固成墨。
画中的他孑然一身,玄衣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唯有身形轮廓清晰。
他正抬步向前,每一步都踩在虚无之上。
前方的路没有尽头,也没有任何色彩指引。
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像要将他彻底吞噬。
画中的他没有表情,没有同伴,没有温暖。
只有一个向前的姿态,执拗得近乎孤绝。
方源站在两幅画中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暗纹。
殿内静得能听见呼吸声,他的目光在两幅画上反复逡巡。
却没有丝毫犹豫。
片刻后,他缓缓抬步,走向那幅色彩斑斓的画。
靴底踏在地面的声响,在空旷的殿宇中格外清晰。
他停在画前,抬手,掌心覆上画中自己的衣袖。
画中的暖意仿佛能透过画布传来。
镜流的爱。
黄泉的呆。
白凝冰的疯。
阮梅的专注。
黑塔的傲娇。
艾丝丽的傻。
都在这一刻涌到他掌心下。
他的指尖微微动了动,若有若无地触碰到画中镜流的衣袂。
那丝柔软的触感,像是真的能留住些什么。
可下一秒,他的手掌骤然握拳,指骨泛白。
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狠狠砸向画布!
“哗啦——”
碎裂声刺耳,色彩鲜艳的画框应声而裂。
画布上的霞光、草木、人影瞬间支离破碎。
那些鲜活的笑意、温暖的目光。
随着碎片坠落,在地面上摔成黯淡的色块。
镜流的心。
黄泉的刀。
白凝冰的疯。
阮梅的研究。
艾丝丽的钱。
黑塔的科技。
全都在这一刻化为尘埃般的碎片,再无半分暖意。
方源垂眸看着满地碎片,神情依旧平静。
仿佛刚才砸碎的不是满溢温情的画卷,只是一片无关紧要的纸屑。
他没有再看那些碎片一眼,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那幅漆黑的画。
靴底踩过碎片,发出细微的声响,却丝毫没有阻碍他的脚步。
他站在黑暗的画前,抬眸望向画中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身影。
那个在无边黑暗中独自前行的身影,仿佛正与他隔空对望。
没有犹豫,没有留恋,他抬步,整个身子缓缓迈入画中。
当他的身影彻底融入那片黑暗时。
画外的殿宇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光亮,只剩下满地破碎的色彩。
无声地诉说着被舍弃的温情。
而画中的黑暗里,方源的脚步没有停顿。
他依旧向前走,每一步都坚定如初。
天地间没有光,没有声,没有同伴,只有他一人,在纯粹的黑暗中独行。
可他的眼神里没有迷茫,没有畏惧,只有一片清明的坚定。
从始至终,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色彩斑斓的陪伴。
不是转瞬即逝的温情,不是那些会成为羁绊的暖意。
他的目标,自始至终,唯有那两个字——永生。
为此,他可以舍弃所有温暖,斩断所有羁绊。
哪怕前路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哪怕身边空无一人。
哪怕要在孤绝中走尽漫长岁月。
也绝不会回头。
也绝不后悔。
黑暗中的身影依旧向前,步伐平稳,没有丝毫动摇。
仿佛这无边的黑暗,不是囚笼,而是他通往永生的唯一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