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舰在宇宙尘埃中穿梭了整整十年。
舷窗外的星河从最初的璀璨，渐渐染上了一层洗不掉的暗沉。
那是上万颗星球湮灭后，飘散在宇宙中的尘埃与残魂。
像一道无声的墓碑，跟在星舰身后。
黄泉依旧习惯站在主控台旁。
墨色羽织垂落在金属地板上，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却仿佛感觉不到寒意。
这一年里，她看着方源的身影无数次出现在不同的星球上：
有时是覆盖着冰雪的“凛冬星”，他召唤出“万我”虚影。
将那些裹着兽皮、靠狩猎为生的生灵碾碎在冰原上。
有时是漂浮在气态云里的“浮木星”。
他用魂道蛊虫勾出那些透明生灵的命途，看着它们在哀嚎中化作光点。
更多的时候，是像“青禾星”那样的宜居星球。
普通人们在田埂间劳作、在集市上欢笑。
却在“存在”蛊的吸力下，连带着房屋、田地一起，化作滋养蛊虫的能量。
她的面色始终没什么变化。
既没有流露过怜悯，也没有表现出排斥，只是安静地看着。
直到今天，星舰停靠在一片废弃的星际空间站旁。
方源从仙窍中取出一枚枚泛着莹白光泽的仙元石，整齐地摆放在实验台上。
这些元石，是他用之前吸收的生灵能量。
在“系统灵溪”中兑换来的，用于加固自身六转修为的根基。
黄泉的目光落在那些元石上，空洞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不解”的神色。
她走到方源身边，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们没有威胁，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方源正在擦拭元石的手顿了顿，他抬起头。
看向黄泉，眼底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就等着她问出这个问题。
他将元石放在实验台上，指尖轻轻划过石面，语气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温和：
“黄泉，你还记得我们最初的目标吗？”
黄泉微微颔首：
“完善‘存在’蛊。”
“没错。”
方源站起身，走到舷窗前，指着外面那片暗沉的星尘：
“这些星球上的生灵，看起来普通，可他们的命途里藏着‘存在’的本质。”
“你以为‘存在’蛊吸收的是能量？”
“不，它吸收的是‘活着’的印记。”
“只有吞噬足够多的‘印记’，我才能借它，正掌控自己的‘存在’。”
他转过身，看着黄泉依旧不解的眼神，继续说道：
“你觉得他们没有威胁，可宇宙的法则本就是弱肉强食。”
“今天我们不吸收他们的命途。”
“明天就会有其他令使、其他势力把他们当成养料。”
“与其让他们死在别人手里，不如为我们的目标所用。”
“至少，他们的‘存在’，能帮我们走向更高的境界，这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黄泉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不懂“宇宙法则”，也不懂“更高境界”。
只记得那些生灵死去时的场景：
凛冬星上，孩子抱着冻僵的母亲，在雪地里哭到声音嘶哑。
浮木星上，透明的生灵互相缠绕着，试图抵抗魂道蛊虫的拉扯。
还有那些普通的农夫，他们手里的锄头还没放下，身体就开始变得透明。
最后只留下田埂上孤零零的稻草人。
“归宿……应该是自己选的。”
黄泉轻声说道，语气里没有反驳，只有一种单纯的困惑：
“他们没有选择。”
方源的眼神闪了闪，他走到黄泉面前。
抬手轻轻拂去她羽织上沾着的星尘，动作带着几分刻意的安抚：
“他们不懂‘选择’的意义。”
“你看那些普通的生灵。”
“他们一辈子都在重复劳作、繁衍，从未想过‘存在’的真正价值。”
“让他们的命途成为存在的阶梯，这不是剥夺，而是升华。”
他从仙窍中取出“存在蛊”，继续忽悠：
“你看这只蛊虫，等它日后成长起来，我可以把我之前杀去的人全都复活。”
“同样也可以复活你的家乡，你的朋友，你的亲人。”
黄泉的目光落在蛊虫上，又转向舷窗外的星尘。
她依旧觉得哪里不对。
那些生灵的“存在”已经消失了，就算未来重建星球，新的生灵也不是他们。
可她不懂该如何表达这种感觉，只能沉默地站在原地。
眼底的不解没有散去，却也没有再追问。
方源看出了她的动摇，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他知道黄泉感情淡薄，却极其认死理，一旦认定某件事“不对”。
哪怕不反抗，也会在行动中流露出来。
现在看来，这番说辞虽然漏洞百出，却暂时稳住了她。
“你看。”
方源拿起一枚元石，递到黄泉面前：
“这枚仙元石里，就藏着上百个生灵。”
“下次施展‘万我’杀招时，虚影的力道会更强，效率也会更高。”
“我们就能更快完成目标，早点结束这种‘必要的牺牲’。”
黄泉没有接仙元石，只是看着石面上的莹白光泽。
仿佛能从里面看到那些逝去的生灵。
她的面色依旧平静，却在心里默默记下了方源的话：
“更快完成目标”“早点结束牺牲”“未来的新生”。”
这些词语像碎片一样在她脑海里拼凑。
虽然没能完全打消她的不解，却让她暂时放下了追问的念头。
方源将元石收回，重新看向主控台的星图。
上面还有数十个被标记的星球，等着他们去“收割”。
他抬手调出下一颗目标星球的资料：
“下一颗是‘绿藤星’，是一颗被丰饶侵蚀的星球，对‘存在’蛊很有用。”
“我们明天出发。”
黄泉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重新站回之前的位置，目光又落回了舷窗外的星尘上。
那些尘埃在星光下缓缓漂浮，像无数双眼睛，静静地看着星舰里的两人。
她依旧觉得方源的做法不对，却不知道该如何改变。
只能像过去的一年一样，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看着一颗又一颗星球在“存在”蛊的吸力下，化作宇宙中的尘埃。
星舰重新启动，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划破了宇宙的寂静。
方源坐在主控台前，指尖在星图上滑动。
眼底闪烁着对力量的渴望，完全没注意到身后黄泉的目光。
那目光里，除了不解，还多了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怀疑”。
而实验台上的仙元石，依旧散发着莹白的光泽。
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那些被吞噬的“存在”。
黄泉看着那些元石，又看了看方源的背影。
腰间的青铜铃突然轻轻晃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这一次，她没有忽略那声铃响，而是下意识地抬手握住了铃身。
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她依旧不懂“对错”的真正含义，却第一次在心里生出一个模糊的念头：
或许，方源说的“未来”，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而那些被毁掉的星球、逝去的生灵，也永远不会有“新生”的机会。
这个念头很淡，却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扎下了根，等着某天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