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上空的浓烟如墨蛇般翻卷,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陈凡站在山门外,风裹挟着焦糊味扑面而来,像是某种文明正在无声焚烧的气息。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系统警报几乎在同一瞬炸响——
「检测到大规模功德湮灭:《扫地心经》《平民药典》《农耕三十六法》《识字启蒙歌》等共37部民间传抄文本正被强制销毁,累计损失功德值9820点……警告:文明传承链遭受结构性破坏!」
他瞳孔骤缩。
这些不是什么高深秘典,而是他在过去一年里,亲手誊抄、分发、教人识读的“俗书”。
那些在田埂边打着火把学认字的孩子,那些靠《平民药典》熬过疫病的老农,那些依着《灵植百解》改良土方却最终丰收的村落……他们的声音从未响彻宗门,可他们的感激曾化作愿力,一缕缕汇入他的功德池。
而现在,有人要一把火烧尽这一切。
陈凡冲进山门时,藏经阁已成一片火狱。
赤焰翻腾,将古老的飞檐映得通红,木质梁柱噼啪断裂,坠落如泣。
数百弟子围在外圈,神色麻木,仿佛眼前不过是一场例行净化。
执法殿弟子列队而立,手中捧着一捆又一捆泛黄的手抄本,沉默地投入火堆。
火焰吞噬纸页的瞬间,竟发出细微哀鸣,像极了人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的叹息。
小砚台跪在灰烬最深处,双手死死攥着半页焦纸,指节发白,脸上满是泪痕与烟灰。
“先生……”他抬头看向陈凡,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我们读的书……错了吗?为什么连‘一二三四’都要烧?”
陈凡没说话,只是缓缓走过去,蹲下身。
他接过那半页残纸,指尖抚过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人之初,性本善。”墨色已被火舌舔去大半,可那几个字仍倔强地残留着,像不肯闭目的眼睛。
心头猛然一震。
系统提示浮现:「检测到集体认知崩塌,文明反馈循环濒临断裂。若知识传播路径持续受阻,功德体系将失去底层支撑,所有善行兑换效率下降80%以上。」
但这痛楚远不及记忆翻涌带来的冲击。
他忽然想起前世——那个他还是程序员的时代。
深夜加班改代码,为开源社区写教程,把复杂的算法拆成小白也能懂的文字。
可后来呢?
平台封禁、关键词过滤、一篇科普文刚发布就被打上“敏感”标签。
有人告诉他:“知道太多的人,容易不听话。”
原来,无论哪个世界,总有人害怕光。
怕它照进阴暗的角落,怕它点燃愚昧之外的思想,怕百姓学会自己思考。
“他们不是在除害。”陈凡低声道,嘴角扬起一丝冷笑,“他们是在杀火种。”
就在这时,火海中央一道身影横空而起。
夜琉璃手持长帚,身形如燕掠火浪,帚尖直斩石碑之上那两个鎏金大字——“天谕”。
碑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一道血光反冲而出。
她唇角喷血,踉跄后退,胸口赫然浮现出一枚暗红烙印,形如锁链缠绕文字,隐隐有符文流转,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皮肉抽搐。
文劫烙印,已入心脉。
远处,玄理子负手而立,白衣胜雪,眼神却冷如寒铁。
他手中玉尺轻点虚空,声如钟磬:“言语载道,亦可乱道。你护这些杂书,可知去年南岭三村因误用《灵植百解》,妄改灵稻配方,致灵毒蔓延,死伤七百?”
他目光扫过人群,森然道:“谁来承担他们用知识作恶的代价?”
无人应答。
只有风穿过残垣,卷起几片焦黑的纸屑,像亡魂的招手。
陈凡站起身,望向那燃烧的藏经阁。
火焰中,有些字迹竟在扭曲跃动,似要挣脱纸张的束缚。
他忽然明白——这不是简单的焚书,而是一场“认知清洗”。
有人想让知识回归垄断,让真理只属于高台之上的少数人。
可字有魂。
旧书婆盲眼拾荒于废墟,怀里抱着残页喃喃:“别怕,我带你们回家。”
小灰蜷在残卷堆旁,麒麟之瞳泛着微光,口中低吟古音,似在安抚即将消散的文字之灵。
墨蝉儿盘坐焦土,断弦再续,琴音凄厉,试图捕捉那焚书时万千文字的哀鸣……
他们都听见了。
只有掌权者装作听不见。
陈凡低头看着手中那半册《识字启蒙歌》,封面已被火燎去一角,可里面稚嫩的批注仍在:“这个字念‘光’,师父说,有了光,夜里就不怕了。”
他轻轻拂去灰烬,闭上眼。
再睁时,双目已泛起淡淡金芒。
功德灌注四肢百骸,体内气机悄然运转至极致。
他知道,此刻踏入火海,未必能救回什么,但若没人踏出这一步,以后便永远不会再有人敢伸手。
他不再言语,只是迈步向前。
烈焰迎面扑来,灼热刺骨,可他的影子却在火光中渐渐拉长、分裂、延伸——仿佛有无数个他,曾在不同的时空,以不同的身份,走过同样的路。
而在那影中,似乎有一道模糊的身影,正缓缓伸出手,与他对握。
火舌如龙,舔舐着藏经阁最后一根横梁,梁上雕纹早已焦裂,却仍倔强地撑住一片残顶。
陈凡踏入火海的那一刻,热浪几乎将他掀翻。
衣袍瞬间焦边卷曲,皮肤灼痛如针扎,但他没有退。
手中那册半毁的《识字启蒙歌》被他紧紧贴在胸口,仿佛护着一颗尚未熄灭的心跳。
功德池轰然翻涌,金芒自双目溢出,顺着眼角淌下一道微光,竟在烈焰中划开一条清明之径。
他闭气凝神,运转《悯世影》——这本是他从系统兑换的低阶身法功法,原为躲避灾厄、闪避杀招而设,可此刻,他却以功德强行逆转其意,不再“避祸”,而是“承愿”。
“同心影”是共情众生苦痛的投影,“传道影”是播撒知识火种的残像。
二者本不相融,强行合一,反噬极重。
但陈凡已无退路。
体内经脉如遭雷击,五脏六腑似被铁钳绞拧。
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又被他硬生生咽回。
他知道,若在此刻倒下,不只是自己死去,更是千万人曾仰望过的光,彻底沉入永夜。
“融合!”他低吼,声如裂帛。
刹那间,心口一震,一团炽热自丹田腾起,直冲胸臆。
一道流焰之影破体而出,形如飞鸟,通体金红,羽翼舒展之际,赫然浮现层层叠叠的书卷纹路——那是他亲手抄过的每一本书,教过的每一个字,化作符文明灭于翎羽之间。
传火影,成。
它不鸣叫,却让整个火场骤然一静。
连狂舞的火焰都仿佛迟疑了一瞬,灰烬悬停空中,像是时间也为之屏息。
陈凡仰头,望着那道承载了无数记忆与执念的影鸟振翅升空。
它的轨迹划破浓烟,掠过仍在燃烧的梁柱,所经之处,那些即将化为乌有的焦纸残页忽然轻颤,灰烬边缘泛起点点微光——每一片触碰到传火影光芒的碎屑,竟都化作一只小小的衔文火鸟,口含残句,振翅四散!
它们飞向山外,飞越云层,穿破晨雾,如星雨洒落人间。
东海渔村,一位老妇在梦中听见稚童齐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她惊醒,泪流满面,颤抖着提笔,竟一字不差写下整篇《千字文》;北境雪原,一名戍卒梦见讲坛之上,先生手持竹简,缓缓讲解《雷耕篇》中引雷催土之法,醒来时脑海中清晰如刻,不顾严寒冒雪奔赴田垄;西域沙城,盲眼琴师梦遇女子抚琴,弦音断处,吐出一句“温良恭俭让”,惊得他彻夜难眠,焚香净手,录下失传百年的《礼乐残章》……
而青云宗深处,玄理子端坐静室,正欲参悟新得的“净典真言”。
忽觉心神恍惚,眼前光影浮动——一个素裙小女孩背对他站立,小小身影单薄如纸,口中轻轻念着:“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那是他早夭的女儿,临终前唯一学会的一句话。
她缓缓回头,朝他一笑,眼角含泪,身影渐渐淡去。
玉尺“啪”地掉落案前,砸出清响。
这位一向冷峻如铁的净典使,第一次伸手捂住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肩膀微微颤抖。
与此同时,陈凡跪倒在废墟之中,七窍渗血,传火影虽已离体,反噬却如潮水般袭来。
他喘息着,视线模糊,却仍死死盯着天空——那一片片飞走的火鸟,像是把灵魂撕成碎片,送给这个世界。
功德池数字暴跌:-100,000
系统提示悄然浮现:
「【传火影】成功诞生,可周期性唤醒失传文明,每次消耗十万功德。当前剩余功德:23,456点。」
风起了。
吹动余烬,卷起残页,也带来远处隐隐约约的诵读声——仿佛大地开始苏醒。
而在山门外,天光未明,已有脚步窸窣响起。
数百孩童陆续走上山路,手中捧着昨夜梦中所得的文字誊抄本,脸上带着懵懂却坚定的光。
小灰伏在焦土边缘,鼻尖轻颤,忽然张口——
一口紫焰喷出,焰中竟有墨香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