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东海尽头忽起低鸣。
那声音起初极轻,像是从地脉深处渗出的叹息,可不过片刻,整片海域便如沉睡巨兽般缓缓苏醒。
海面平滑如镜,却在无声中裂开无数细纹,仿佛天地间有一只无形之手正悄然撕开某种禁忌封印。
紧接着,一道幽蓝光柱自海底冲天而起,直贯云霄,将灰蒙蒙的天幕刺穿成洞。
小灰站在陈凡肩头,银金双色的毛发根根竖立,短翅紧绷,四爪微微颤抖。
它虽年幼,但血脉觉醒后感知远超寻常灵兽。
此刻,它死死盯着那道光柱,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呜咽:“师父……那声音……和雷池的脉动一样。”
陈凡立于礁石之上,寒风卷着咸腥海水扑面而来,他却恍若未觉。
指尖仍有残电游走,细微麻意顺着经络窜入心口,那是雷劫金身尚未完全稳固的征兆。
可就在那一瞬,胸口猛然一烫——仿佛有团火在血肉深处点燃。
系统界面无声浮现,猩红如血的文字在识海中炸开:
【检测到万族愿力汇聚】
【坐标定位:东海归墟海眼】
【愿力强度:97万+(持续攀升)】
【关联共鸣:净世莲体、麒麟血脉、雷核吞噬记录已激活】
字迹闪烁,带着久违的紧迫感。
他呼吸微滞。
这不是任务发布,而是预警——一种超越规则本身的天地异动正在发生。
百万功德值刚刚突破,系统便立刻锁定了新的风暴中心。
而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行善得报”,而是整个太虚界生灵意志的集体回响。
夜琉璃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侧。
她素来清冷,如今却眉心微蹙,右手轻轻抚过左手腕上那圈青霓流转的印记。
那是净世莲体与远古血脉交融后留下的烙印,此刻正隐隐发烫,如同回应着深海中的召唤。
“他们来了。”她喃喃道,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吞没,“不是一个人,是一族又一族……从海底,从雪原,从荒漠,从火山腹地……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陈凡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仍钉在那道幽蓝光柱上,脑海却不自觉浮现出前夜的画面——九霄之外,仙庭残殿中那面锈迹斑驳的铜镜,映出自己青衣染霜的身影;镜缘八个古字熠熠生辉:「道始于尘,圣出于凡」。
那时他还以为只是幻象,是雷劫后的神魂错乱。
可现在看来,那或许是某种预示,甚至是……遴选。
千里之外,北海冰原正剧烈震颤。
百丈巨鲸破冰而出,背脊如山峦起伏,其上刻满古老符文,每一道都似记载着失落纪元的悲歌。
正是天鲸长老暮鸣。
它双眼浑浊却深不见底,仰首长啸,声波穿透云层,在空中凝成一幅浩瀚虚影——
七日前,西溟雷池炸裂,紫电如龙,轰击苍穹。
那一瞬间,不只是人类修士为之震动,四海妖族、深渊古种、隐居冰渊的遗民……皆有所感。
那是纯粹的“净化”之力,不含杀意,唯有涤荡与重生。
南海珊瑚林深处,珠华跪坐玉台,手中千年明珠无火自燃,化作一点灯火,悠悠漂向东方。
她嘴角带笑,眼角却滑下一行血泪:“我以真魂为引,点第一盏归心灯。”
雷渊祭坛上,电娘手持骨铃,周身缠绕细碎电蛇。
她闭目摇铃,空灵之声响彻山谷:“心镜海已启,万鳞衔灯时至,只待持愿之人步入。”
一切都在等待。
而此刻,陈凡脚下的沙地上,闪耳突然扑倒在地。
这个聋哑少年一向沉默,只能通过感知愿力波动与人交流。
他双手死死贴住地面,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颤抖着在地上划出几个歪斜却清晰的字:
「千万双眼睛在看着你」
风停了。
连海浪都仿佛屏住了呼吸。
墨蝉儿不知何时已抱琴而至。
她未言语,只是轻轻拨动《醒世录》的一根弦。
刹那间,音波扩散,无形旋律在空中交织成型——那是东海老渔民深夜祷词的呢喃,是边关孩童传唱的英雄谣曲,是北境戍卒临战前齐声呼喊的名字……
全都在呼唤同一个人。
陈凡。
一个原本连外门弟子都不屑多看一眼的藏经阁杂役。
白千馐默默上前,递来一只陶罐。
罐身温热,里面是特制的避雷羹,能护心脉、稳雷毒。
他胡子抖了抖,低声道:“喝口羹吧,这一路……怕是比雷池还难走。”
陈凡接过,却没有喝。
他望着那道贯穿天地的幽蓝光柱,望着远方波涛翻涌的归墟海眼,望着脚下这片承载了太多注视的土地。
而是有人真的相信——这样一个出身卑微、毫无背景的凡人,能够代表他们,走向那无人敢踏足的归心祭坛。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陶罐交还,终于点头。
“若这世道真要选个‘代表’……”
他顿了顿,
“那就……让我试试。”
启程前夜,月隐星沉。
陈凡独坐崖边,取出那卷早已翻得边角磨损的《生活修真总纲图》。
他凝指成诀,指尖跃动一丝残存雷煞,如墨般滴落画卷末页。
笔锋迟疑片刻,终是落下第一句草稿:
“善非独人所有……”启程前夜,月隐星沉。
崖边风冷如刀,割不开陈凡眉宇间的凝重。
他盘膝而坐,膝上摊开那卷早已泛黄磨损的《生活修真总纲图》。
书页翻至末篇,空白已久,仿佛专为这一刻留白。
指尖轻颤,一缕残存雷煞自掌心游出,如活物般沿着指节蜿蜒而下,滴落于纸面——那一瞬,墨痕未干,竟泛起微弱金光。
“善非独人所有……”他低声呢喃,笔锋顿住,似在斟酌天地之重。
随即,眼中雷光一闪,指力加重,续写道:“万灵皆可共鸣。”
字成刹那,识海轰然一震!
【叮——】
【检测到愿力本源书写,功德系统临时升级】
【解锁功能:愿力预载(可缓存周遭善意转化为潜在功德,上限视心境与信众数量浮动)】
【提示:此非交易,乃托付。承载越多,反噬越深。】
陈凡心头一凛,不是欣喜,而是沉重。
这不像以往完成任务后系统的冰冷奖励,更像是某种契约的开启——一种来自众生的交付。
他缓缓抬头,望向漆黑海域。
忽然想起白千馐递来的那碗避雷羹,温热尚存。
他低头凝视陶罐,良久,终于抬手,将整罐浓香倾倒入海。
药香混着灵材的气息在夜风中扩散,起初细微,继而如涟漪层层荡开。
不过数息,海面悄然变化——波光微闪,无数鱼影自深处浮现,鳞片泛着淡银微光,口吐晶莹气泡,宛如献礼。
它们不逃、不惧,反而缓缓绕行礁石,形成一圈又一圈流转的光环。
小灰从他肩头跃下,银金毛发在月下熠熠生辉。
它纵身跳上浪尖,四爪轻点水面,麒麟角忽地裂开一道细纹,溢出紫芒。
它耳朵微动,像是听见了什么遥远之声,低语出口:
“师父……它们……不恨我们。”
陈凡怔住。
他曾以为,妖兽避人如避灾,万族视修者为掠夺者。
可此刻,这些无言的生命却以最原始的方式表达着信任——它们献上的不只是光芒,是愿力最初的雏形。
原来善念并非单向施舍,而是回响。
远处海天交界处,幽蓝光柱依旧不灭,如同指引冥冥中的祭坛。
他知道,真正的试炼尚未开始,但这场奔赴,已不再是他一人之路。
翌日拂晓,一艘由雷木削成的小舟静静停泊于礁畔。
无桨无帆,唯有一枚刻满符文的鲸牙嵌于船首,隐隐与深海共鸣。
陈凡踏上舟身,夜琉璃无声立于其侧。
她未多言,只是轻轻牵起他的手,掌心温热,血脉印记微微发烫。
小灰跃回肩头,焦翁站在岸边古松下,遥遥拱手,身影渐隐雾中。
舟行百里,风平浪静得诡异。
直至归墟海眼近在眼前,整片海域骤然静止——浪停、云滞、飞鸟悬空不动。
下一瞬,海面轰然裂开!
一头百丈巨鲸缓缓浮出,背脊如山峦起伏,古老符文明灭闪烁。
正是天鲸长老·暮鸣。
它张口无声,喷出一口乳白灵雾,雾中幻影重重:四海龙王残魂披枷锁跪于深渊;珊瑚遗族老祖怀抱碎玉悲吟;天鲸先灵列阵沉眠海底;雷渊守者执戟断刃,血染长空……
虚影汇聚成殿,名为“心镜”。
电娘踏浪而来,白衣猎猎,手持一盏骨灯,焰心跳动如心跳。
“七日之内,入心镜海,承万族之痛。”她声音空灵,却字字如钉,“若败,则四海永封,潮汐断绝;若胜,则万鳞衔灯,风雨重归人间。”
珠华站在最前,手中灯火轻轻一点,第一盏归心灯升空,化作星辰坠入海眼深处。
她望着陈凡,唇角微扬,泪落无声:“我们等了三千年。”
风止,浪寂。
陈凡深吸一口气,足尖轻点舟头,一步踏出,凌空而行。
身后,第一缕白发随风飘落,坠向那片死寂的海面——
触水瞬间,琉璃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