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上,北斗第七星悬于中天,如一只睁开的巨眼,冷冷注视人间。
那道赤金色的裂缝越撕越宽,仿佛天地之口张开獠牙,熔岩般的火焰自九霄倾泻而下,如同远古神明泼洒的怒意。
第一重文明劫火来了。
它不烧山林,不焚城郭,却直扑陶阳城东市百工堂——那里供奉着《百工开道图》本体,一幅以万人愿力绘就、承载凡人智慧火种的图卷。
火焰未至,热浪已卷起街面尘土,化作焦黑旋风;空气里弥漫着皮肉将燃未燃的糊味,百姓惊叫奔逃,孩童哭喊着被父母抱起往西巷狂奔。
唯有一人逆流而行。
陈凡缓步走出百工堂大门,衣袂在灼风中猎猎作响。
他手中扫帚轻轻一插,稳稳嵌入门前青石缝隙,柄身微颤,发出低沉嗡鸣。
“这火要烧,也得先问过十万双打铁的手。”
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喧嚣,落入每一个尚在奔逃之人耳中,像是一记钉子,把慌乱的心神钉回大地。
小灰蹲伏在他身后,麒麟真形完全显现,四蹄踏火纹,额心浮现一枚古篆“愿”字。
它仰首长啸,声波震荡虚空,周身骤然浮现出万千光影——那是十年来凡人使用陈凡所传技艺时留下的愿力印记:农夫引渠导水,老匠锻锤千次,村妇梭穿经纬织出粗布……每一帧动作都凝成一点星火,漂浮空中,汇成一片流动的银河。
“点灯。”陈凡闭目低语。
刹那间,小灰双瞳金焰暴涨,口中吐出一道纯白火线,点燃了那片星河。
火光蔓延,三百六十五块埋藏于各地的“共刻瓷碑”同时震颤发亮,地脉共振如鼓,一道淡金色光罩自地下腾起,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百工堂上空交织成环形屏障,宛如一座倒扣的钟。
劫火撞上光幕,爆发出刺耳哀鸣,像是千万根烧红的铁针刮擦琉璃。
金光剧烈波动,裂纹蛛网般扩散,又迅速被新的愿力填补。
可谁都看得出,这只是开始。
系统警报突兀炸响:「检测到信念动摇个体——北岭村李阿婆遗忘‘净水陶罐’构造法,记忆断链风险97%!」
陈凡心头一沉。
这些瓷碑之所以能共鸣,靠的不是神通,而是人心记得住、信得过、用得了。
一旦有人彻底遗忘自己曾掌握的知识与尊严,整个连锁就会崩塌。
一人忘,则百人疑;百人疑,则万众溃散。
“不能断。”夜琉璃跃上高台,双手重重按在陶娘子怀中的主碑之上。
她的指尖渗出血丝,愿力如江河倒灌,注入碑体。
虚空中,一段记忆被强行投射而出——佝偻的老妇跪坐在泥地,颤抖着手将陶片拼合,耳边响起年轻杂役温和的声音:“您记住,三层滤芯,松炭居中,底下铺细砂……这是您教孙儿的第一课。”
画面一转,是她孙子捧着清水畅饮,咧嘴大笑。
“你说你怕?”夜琉璃声音嘶哑,“可你儿子喝上的第一口净水,是谁教的?你孙子能活到今天,是谁给的法子?现在你要忘了?你对得起那些信你的人吗!”
老妇浑身剧震,泪水滚落尘土。
她嘴唇哆嗦着,终于抬起枯手,在地上一笔一划重新描摹构造图,口中喃喃:“松炭……居中……细砂垫底……”
一个声音响起,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停下了脚步,站在街头、巷口、屋檐下,低声复述起那些曾改变他们生活的口诀。
有的音不准,有的断断续续,但渐渐地,声音连成一片,竟压过了劫火的咆哮。
光罩重新稳固,金纹流转,竟隐隐泛起暖色。
陶娘子抱着瓷碑,泪流满面,却昂首高呼:“你们刻下的不是名字,是规矩!是我们自己立下的道!”
陈凡站在原地,听着这一声声呼唤,看着那一道道微弱却执着的星火重新燃起,心中某处悄然松动。
他曾以为功德是积攒数字,是兑换机缘,是逆天改命的工具。
可此刻他才明白——真正的功德,从来不在天上,而在人间烟火之间,在一双双不肯放下锤子的手上,在一句句代代相传的粗话里。
他缓缓盘坐于扫帚旁,双目轻阖。
识海之中,风雷初动。
一条路,正在他心头缓缓铺展——那是他走过的十年,从藏经阁最底层的灰尘中起步,一步一扫,一步一悟。
而今,劫火临头,他必须回头去看,去梳理每一段被忽略的足迹,去确认那些曾点亮他人命运的微光,是否依然清晰可辨。
因为唯有如此,才能知道——
这人间的火,究竟该往何处烧。苍穹震颤,劫火余烬如灰蝶纷飞。
陈凡盘坐于扫帚之侧,尘埃未起,却仿佛已踏千山万水。
识海深处,风雷渐聚,一缕心火自丹田升腾,逆冲泥丸宫,点燃了那条被岁月掩埋的长路——十年行迹,自此重溯。
第一幕是藏经阁檐角滴雨声。
他还是个连灵根都测不出的杂役,蜷在角落抄写残卷,油灯昏黄,指尖冻裂。
可那一夜,他把《百草膳解》译成白话,贴在膳堂门口,教厨子用灵药配比温补饭食。
后来一碗“安神粥”救了三十六名走火入魔的内门弟子,刘长老亲自来问:“可是你改的?”
心焰微跳,画面流转。
北境大旱,黄沙漫天。
他带着几十个流民挖渠引水,手无寸铁,只凭一张从古籍中复原的《地脉导流图》。
三个月后清泉破土而出,百姓跪地痛哭。
他在堤上立碑,刻下第一句口诀:“水不欺人,人当信水。”
再闪,南荒瘴林。
毒雾弥漫,村落十室九空。
他背着药篓穿行其间,将改良后的避瘟散分发各家,并亲授制法。
一个老妇抱着孙子哽咽:“陈先生,这方子……能传给女儿吗?”他点头:“但凡肯学,皆可传。”
一幕幕过往在他心头燃烧,不是荣耀,而是责任。
那些他曾以为只是“顺手为之”的善举,原来早已如种子般深埋人间,生根、发芽、结出无数条活路。
忽然,光罩崩裂之声刺入神魂!
第一重劫火终于撕开愿力屏障,赤金烈焰如巨蟒扑向百工堂正厅——那里供奉着《百工录》原本,凡人智慧的总纲所在。
一旦焚毁,所有技艺将成无源之水,记忆断绝,文明退潮。
就在此瞬,陈凡体内七道光影轰然迸发!
少年陈凡执笔菜谱,青衫落拓;青年跪地教村童识字,泥泞满身;壮年立碑授艺,肩披风霜;还有那个在雪原搭棚讲学的自己,在灾年施粥的自己,在废墟中重建窑炉的自己……七个身影,七段年华,皆由心焰凝成,踏空而起。
他们并肩而立,齐声诵念,声震天地:
“技不私藏,道归天下!”
七影合一,化作一道通天火墙,迎向劫火。
没有轰鸣,没有对撞,只有火焰吞噬火焰的寂静——那源自万人信念的心焰,竟将天降劫火缓缓吞没。
金纹重新爬满天幕,百工堂屋脊上的铜铃无风自动,叮咚如歌。
系统界面剧烈震颤:
「心焰护道成功——文明火种未灭」
「功德共鸣强度突破临界值——真婴孕化程序启动(0.7%)」
然而,天地并未宽恕。
阴云更沉,压得城池佝偻。一道冷峻声音自九霄垂落,字字如钉:
“善行可聚,然逆序必惩。”
衡道子立于云巅,手持天平。
左盘浮现出三百二十七座灵田绿浪翻涌、四十八处讲坛书声琅琅、十一座百工堂烟火不息……右盘却显出宗门争斗、资源抢夺、有修士怒砸学堂:“区区凡技,也敢乱我修真秩序!”
天平左倾微动,似有评判之意。
下一瞬,衡道子眸光骤寒:“第二重劫火——灭其传道之人。”
云层炸裂,黑羽蔽日。
无数火鸦振翅而出,每一羽皆烙着诛邪符文,双目赤红,尖喙滴焰。
它们不扑百工堂,不攻主峰,而是四散疾驰,分袭各地正在传授技艺的弟子——有人正在村塾讲解净水法,有人在山野示范耕犁术,有人刚点燃第一炉共烧瓷……
小灰猛然抬头,麒麟额心“愿”字血光一闪,它望向北方极寒之地,低吼如雷。
风雪最深处,一座冰崖孤峙。
系统微光悄然浮现一行提示:
「侦测到大规模信仰集结——北境三十六城同步诵经倒计时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