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烬踉跄退入祖祠,背脊撞上斑驳的梁柱,尘灰簌簌落下。
他嘴角渗血,手中那根雕满机关符文的权杖却仍死死攥着,指节发白。
祖祠深处,一座由青铜齿轮与人骨拼接而成的祭坛正缓缓旋转,幽绿火焰在凹槽中游走,映出墙上密密麻麻的古老铭文——那是千年来被抹去的名字,是无数匠魂临终前最后一声呜咽。
“你们毁我规矩……那就一起葬在这炉火里!”他嘶吼着,一掌拍向祭坛核心。
只要引爆“匠心祭坛”,整座陶阳城的地脉都将崩裂,百工堂、愿力网、甚至陈凡所构建的一切,都会化作飞灰。
可他的手掌还未触及机关,一道风便先至。
扫帚轻挑,如柳拂水,不带半分杀意,却精准地将权杖自他手中挑起,在空中翻了个圈,稳稳落入另一只手。
陈凡站在门口,身影逆着月光,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燃着两簇来自地底深处的火。
“你守的从来不是规矩。”他声音平静,却字字如锤,“是恐惧。”
公输烬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你说匠术需秘传,技艺要择人,说凡夫俗子不配触道。”陈凡缓步走入,脚下碎瓦轻响,“可你怕的,是他们学会以后,不再跪着。”
话音未落,大地忽震。
自陶阳城四面八方,十万百姓在同一瞬举起手中的工具——铁锤、凿子、陶拍、剪刀、镰刀……无论是否修行,无论懂不懂法力,他们以最原始的方式敲击地面、墙面、炉台、门框。
咚——
咚咚——
声浪如潮,层层叠叠,汇聚成一股无形洪流,直冲天际。
那一刻,苍穹微颤。
北斗第七星再次偏移,仿佛被某种久违的力量轻轻拨动。
而就在这万民共振之际,祖祠角落那座早已熄灭数百年的废弃熔炉,竟自行轰然开启!
炉口喷出一道淡金色的光焰,其中浮现出一道佝偻的身影——一位老匠人模样的残魂,须发皆白,双手布满烧伤与刻痕。
他睁开眼,目光扫过陈凡,扫过颤抖的公输烬,最后落在那幅卷在木匣中的《百工开道图》上。
“你们以为……道在山上?”
老魂开口,声如洪钟,震得梁柱嗡鸣,符文剥落如雪。
“其实——”
“道在炉火里。”
随着这句话落下,整座祖祠的机关尽数失效,齿轮停转,火焰熄灭,唯有那幅《百工开道图》忽然自行展开,飘至半空。
守魂人残念抬起枯手,指尖轻点图卷中央。
刹那间,幽蓝火焰腾起,缠绕布帛,却不焚丝缕。
火光中,原本空白的一角竟浮现新脉络——一条从未记载于任何典籍的路径,从泥土中生根,向上蔓延:
根系扎于“生存所需”——食有炊烟,衣有织机,住有夯土,行有轮轨;
主干挺立为“技艺传承”——师徒相授,口诀不绝,图文并传;
四枝伸展——医疗以针石救死扶弱,水利以渠坝驯服江河,通讯以信鸽铜铃连山隔海,教育以识字碑坊启愚蒙童。
这不是图纸,是生命之树在觉醒。
系统提示悄然浮现:
「【民生科技树】已激活,绑定宿主意志。可消耗功德定向研发技术分支。当前可用功德值:97,420」
孙掌柜扑通一声跪下,双手捧住飘落的图卷,老泪纵横:“这不是书……是活的!它会呼吸!它记得我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他猛地抬头,对着虚空发誓:“我孙三斤,这辈子就干一件事——把这图送到每一户灶台前。哪怕爬,我也要把火种送进没有灯的人家!”
人群外,陶娘子默默取出一块新烧成的“透光瓷板”,温润如玉,薄如蝉翼。
她将图卷覆其上,轻轻拓印。
光芒流转间,那科技树的脉络竟完整映入瓷中,清晰可见。
她低声说:“以前我们烧瓷,只为贡仙门,换一句‘灵器合格’的批文。如今这一块,要照进千家万户的心。”
消息如风传开。
百姓自发而来,提着灯笼,抱着孩子,拄着拐杖。
他们不说话,只是排队上前,执刻刀,在瓷板边缘留下自己的名字、印记,或一句话。
一个瞎眼老匠用盲文刻下:“我能修灯。”
一名寡妇颤抖着写下:“我要让孩子喝上净水。”
一个小童踮脚画了个太阳:“我想看见春天。”
夜琉璃静静望着这一切,忽然问陈凡:“你说他们不怕匠盟报复?不怕被追杀?”
陈凡蹲在地上,捡起一片碎瓷,锋利边缘划破指尖。
鲜血滴入泥土,瞬间被吸收,仿佛大地也在渴饮这份誓愿。
他低声道:“怕。当然怕。”
顿了顿,他又说:“可更怕回去当哑巴,怕孩子长大后问‘爹,为什么我们只能低头’时,答不上来。”
风静了。
瓷板上的光却越来越亮,仿佛承载了太多愿望,已然接近某种临界。
而在极北荒岭,假天庙顶的猩红果实猛然一抽,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开始疯狂搏动。
月色如霜,洒在东市广场的青石板上,映出人群攒动的影子。
那块“共刻瓷碑”静静矗立,通体由陶娘子亲手烧制的透光瓷拼合而成,温润中泛着微蓝光泽。
三百六十五名村民代表的名字刻于基座四周,层层叠叠,如同年轮记录着一场无声的觉醒。
陈凡站在人群后方,衣衫洗得发白,袖口还沾着昨日修炉时的炭灰。
他没有上前,只是默默望着那碑——望着自己曾以功德点点亮的第一缕火种,如今已化作万家檐下不灭的灯。
“只要有一块还在,图就不会断。”
这话他是说给孙掌柜听的,也是说给天地听的。
此刻,三百六十五块瓷板已分送各村,深埋祠堂地基之下,由族老守誓、孩童诵词,以血脉与土地为契,将《百工开道图》的根系扎进民间最深处。
而他更动用系统权限,向整个陶阳域播撒“技艺启蒙愿种”。
那一夜,万籁俱寂之时,无数百姓在梦中听见低语——不是经文,不是咒法,而是如何搭灶引烟、如何排渠导水、如何用一根竹管传递十里之外的声音。
奇迹悄然发生。
西岭村一妇人醒来后,凭着梦中所记,竟复原出“自流净水陶罐”,连底部隐藏的机关纹路都分毫不差。
她不懂符箓,也不识灵力,只说:“就像我娘教我织布一样,手就记得。”
系统提示随之震动:
「技术传播范围突破万人——‘百工道韵’正式成型」
那一刻,大地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嗡鸣,仿佛某种沉睡已久的脉搏,开始重新跳动。
而现在,第一块共刻碑前,百姓们屏息凝神。
忽然,碑面泛起涟漪般的微光,文字缓缓流动,竟化作一幅幅动态演示:农夫看见犁头如何避石转向;妇人瞧见净水芯如何拆换清洗;孩童指着传音竹筒的共振孔,惊呼“它会唱歌!”——那是《百工开道图》的活化显形,是千万愿力汇聚后诞生的“道韵共鸣”。
夜琉璃悄然走到陈凡身边,指尖微颤:“他们……真的看懂了。”
“不是看懂。”陈凡低声回应,目光未移,“是心有共鸣。当一个人真正需要光的时候,哪怕一丝火星,也能点燃整片荒原。”
小灰伏在他脚边,原本慵懒的麒麟形态忽然绷紧,鼻尖轻抽,耳朵向后压下,喉咙里滚出一声极低的呜咽。
它抬起头,双目映出遥远天际的轮廓——那里,云层厚重如铅,却有一丝不该存在的裂痕,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撕开了一角。
陈凡心头一凛。
几乎同时,系统界面在视野边缘微闪:
「侦测到高阶因果干扰——疑似‘文明抹除令’启动倒计时」
没有声响,没有征兆,可空气骤然变得粘稠,仿佛连风都不敢再吹。
远处灯火依旧明亮,但某些看不见的东西,正在从极北、从中州、从九霄之上的阴影里,缓缓逼近。
他握紧了拳,指甲陷入掌心。
而是在众人欢庆、信念初生、希望刚刚扎根的这一刻——
悄然落下第一道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