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前的藏经阁静得如同死地,唯有檐角铜铃还在微微震颤,仿佛仍在回响昨夜那场无形的撕裂。
陈凡盘坐于阁顶蒲团,肩头伤口虽已敷药止血,但识海中仍残留着夜琉璃匕首入肉的剧痛幻觉——那不是错觉,而是因果反噬在灵魂深处刻下的烙印。
冷风穿脊,他却浑然不觉寒意。
掌心紧握的青铜令牌泛着幽光,其上“第九祭品,血契已启”八字如血凝成,尚未消散。
更诡异的是,一道猩红细线自文字末端缓缓延伸而出,宛如活物游走,在空中轻颤片刻后,坚定不移地指向南方。
系统提示悄然浮现:「因果锚点已锁定:夜琉璃·生死未卜·距离:九千八百里」
九千八百里……南荒绝境,瘴气蔽日,万妖盘踞,寻常修士踏入一步便难回头。
可此刻,那根红线就像钉进了他的命脉,牵引着心跳与呼吸一同共振。
她醒了。
不是彻底脱困,而是意识短暂冲破血契束缚的一瞬清醒——那一刀本该刺向孩童,她却反手割伤自己,以痛觉唤醒残存神志。
正是那一念之仁,让功德系统判定为“主动反抗宿命”,反哺陈凡五千功德,也令两人的因果链前所未有地稳固。
可这也意味着,她再次成了祭坛上的猎物。
陈凡闭目,运转《神识强化术》,以功德之力逆溯血契源头。
金色光流在识海奔涌,如江河倒灌,冲开层层迷障。
刹那间,一幅残缺地图浮现——苍茫南荒腹地,黑雾翻腾如沸,一座古老祭坛沉眠其中。
坛心铭刻九阴符文,与青云宗钟楼地窖中的阵纹竟同出一源!
更令人窒息的是,祭坛底部延伸出一条若隐若现的“影脉”,如地下根系般蜿蜒北上,最终直通钟楼地基深处!
系统解析随即弹出:「检测到跨域因果共振,疑似第七护法借‘影渊通道’操控远端祭仪」
陈凡瞳孔骤缩。
原来如此……钟楼从来不只是封印之地,它是“它”的触须,是寄生在这座宗门心脏上的根系!
所谓掌门闭关不出,或许早被吞噬殆尽,只剩下一具被操控的躯壳,在夜半钟声里传递邪意。
而每一次钟鸣,都是对南荒祭坛的供养。
他的指尖微微发颤。
这不是简单的救人,这是一场斩根拔脉的博弈。
若贸然前往南荒,极可能惊动幕后之“它”,提前引爆钟楼封印;可若按兵不动,夜琉璃一旦彻底沦陷,血契逆转,反噬将直接摧毁他的神魂。
时间,正在滴答流逝。
就在他权衡之际,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枯叶被踩碎的脆响,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突然断裂。
陈凡猛地转身。
钟叔站在阁门口,佝偻的身影映在灰白晨光下,手中紧攥着那根断裂的青铜钟槌,指节泛白。
老人脸色灰败如纸,眼窝深陷,仿佛一夜之间耗尽了百年寿元。
“你看到了……是不是?”声音沙哑得如同锈铁摩擦,“那影子……不是掌门。”
风停了,铜铃也不再响。
陈凡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他知道,有些真相一旦开口,就再也无法回头。
钟叔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片焦黑竹简,边缘已被火焰啃噬大半,上面用暗褐色的血迹写着半句咒语:
「影归钟兮魂不返,九祭成兮天门开」
陈凡心头剧震。
这正是昨夜他在幻象中看到的《九幽引魂咒》最后一句!
整部咒文共九段,前八段用于召唤,唯有第九段能真正开启“天门”——而条件,是九名拥有纯净灵魄的祭品同时献祭,且最后一人必须自愿赴死,方能完成灵魂闭环。
夜琉璃,正是第九祭品。
她若死去,不只是魂飞魄散,更是为“它”打开降临之路的钥匙。
“这竹简……哪来的?”陈凡低问。
“地窖第三阶……藏在钟槌底座夹层。”钟叔苦笑,“我守钟百年,每日敲钟十二响,原以为是在镇压邪祟……可现在才明白,那些钟声,是在喂养它。”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竟有泪光闪动:“昨夜子时,钟槌自行断裂。那一刻,我听见了三十六个孩子的哭声……他们在叫我名字。”
陈凡沉默。
而如今,封印松动,记忆复苏,罪孽归来。
两人对视片刻,晨光微熹,照在斑驳的屋檐与古老的钟楼上。
远处山门尚在沉睡,无人知晓一场足以颠覆宗门根基的风暴,已在寂静中悄然成型。
钟叔的双膝触地那一刻,晨光仿佛凝滞。
山风戛然而止,连檐角铜铃都屏息静默。
那根断裂的青铜钟槌被高高托起,断口处隐隐泛着暗红血痕,像是吸饱了岁月的罪孽。
“此槌曾击碎三十六名祭品头颅……也敲醒了我。”老人声音颤抖,却字字如钉,“我守钟百年,实为赎罪。如今第七护法将醒,唯有你能斩断影脉。”
陈凡瞳孔微缩。
他望着钟叔花白的鬓发与佝偻的脊背,忽然明白——这不只是一个守钟人临终托付,而是一场跨越百年的忏悔,在等一个终结者。
他没有接过钟槌。
而是俯身,双手稳稳扶住老人颤巍巍的臂膀,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我不敲钟,但我扫地。”他目光沉静,似穿透了层层迷雾,“扫的,是人间不该有的孽债。”
话音落时,他转身走向墙角。
那柄旧扫帚静静倚在尘埃之间,竹枝磨损、帚尾开散,三年来日日伴他拂去藏经阁的落叶与蛛网。
它平凡得近乎卑微,可此刻,陈凡眼中却掠过一丝温热。
他抬手,掌心金光流转——五千功德尽数灌注。
刹那间,扫帚轻震,灰朴朴的竹枝泛起灵纹般的微芒,仿佛沉睡的魂魄骤然苏醒。
它缓缓离地,悬浮半空,通体蒸腾出一缕淡淡霞气,竟生出几分仙器之象。
“你陪我扫了三千个清晨,”陈凡低语,指尖抚过帚柄上自己刻下的小小划痕,“今儿,咱们走趟南荒。”
话音未落,他纵身跃上扫帚。灰芒一闪,破空而去!
疾风撕裂云层,山门在身后急速缩小。
整座青云宗仍沉浸在黎明前的寂静中,无人察觉一道微光正决绝南去。
可就在他飞离山门刹那——
第七声钟响,自钟楼深处轰然炸出。
比前六次更加沉闷,更加滞涩,仿佛从九幽地底艰难爬行而出。
那一瞬,天地失色,万里浮云尽皆翻涌如血。
藏经阁顶层,那卷以朱砂封印的古籍再度无风自动,泛黄纸页自行翻转,露出一页从未现世的文字:
「第九祭品未死,血契逆流。」
与此同时,南荒绝境深处。
瘴雾如沸,黑焰缭绕。
废墟中央的血莲祭坛早已残破不堪,九根石柱断裂七根,唯余两根尚立,其上符文黯淡欲熄。
可就在这死寂之中,一道纤弱身影缓缓撑起身子。
夜琉璃睁开眼。
她唇角溢血,眸光却清明了一瞬。
抬头望向北方天际——那里,一颗流星般的灰芒正划破浓雾,疾驰而来。
她看着那道光芒,怔了片刻,随即嘴角极轻地扬起,像笑,又像叹息。
“……真是个傻子。”
话音落下,她闭目,意识再度被黑暗吞噬。
但就在她倒下的瞬间,缠绕手腕的血色锁链竟出现一丝龟裂,一缕极细微的金光,顺着锁链逆流而上,悄然渗入祭坛核心。
远方,钟楼之内。
第七声余音未散,钟槌残片突然剧烈震颤,竟在空中悬浮数息,随后“咔”的一声,彻底化为齑粉。
钟叔跪伏于地,口中溢出黑血,眼神涣散,喃喃道:“七日之期……已尽……”
山门依旧沉睡。
可某些东西,已在无声中彻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