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天光已破晓,藏经阁前的讲坛广场上人头攒动。
青石坪被昨夜露水浸得微亮,数百双鞋履踏在边缘,却无人敢越界半步。
今日不同往常——正魔论道,万众瞩目。
忽然,禁室方向传来异动。
黑云自地底翻涌而起,如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染开天际。
风骤然凝滞,连树梢的叶都僵在半空。
一道银线自九霄垂落,贯穿云层,轰然炸响于讲坛中央。
烟尘未散,一袭白衣已凌空而立。
夜琉璃。
她依旧是那副冷若霜雪的模样,银发在无形气流中狂舞,眸光扫过人群,似刀锋掠喉。
众人屏息,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她是万魔宗圣女,传说中以血祭万生、炼魂成幡的邪修魁首,如今竟以神识投影亲临正道圣地!
可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蒲团上的陈凡身上。
他依旧端坐,手中茶盏轻浮,热气袅袅升腾,仿佛眼前不过是一场寻常辩经。
“你说善行可通天。”夜琉璃开口,声音清冽如寒泉击玉,却带着千钧之重,“可我所见,善人跪着死,恶人笑着活。你如何解释?”
全场死寂。
有人攥紧拳头,等着陈凡怒斥魔女;有人暗自冷笑,认定这杂役必会语塞退场。
就连周大锤也皱眉盯着自家师兄,生怕他说出什么激怒此女的话来。
可陈凡只是轻轻吹了口茶,抬眼望她:“那你告诉我,若此刻你杀尽眼前百人,你能解脱吗?”
这一问,如雷贯耳。
夜琉璃瞳孔微缩,唇角勾起一抹讥诮:“不能。但我能快意。”
话音未落,人群中猛然站起一人。
是柳媚。
外门弟子中曾最接近魔道的存在,昔日因魔种侵蚀被逐出师门,半年前悄然回归,默默修行至今。
此刻她高举右臂,衣袖滑落,露出手腕内侧一枚淡金色的烙印——那正是魔种转化后的痕迹。
“我能!”她声音不大,却穿透全场,“我曾以为只有吞噬才能强大,只有撕碎规则才能自由。可现在我知道——守住一个人不堕入黑暗,比亲手杀十个魔头更难!”
哗然四起。
有人嗤笑:“洗白罢了,谁信?”
也有人沉默低头,想起自己也曾心生怨念,险些误入歧途。
陈凡缓缓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本手抄册子,封皮泛黄,字迹工整——《魔种康复录》。
“这是我根据周大锤体内纯阳体质对魔气的天然排斥反应,结合《太初导引诀》与《阴符经残卷》推演而出的方法。”他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并非压制,而是疏导;不是镇杀,而是归位。”
说罢,他转向台下:“哪位曾受轻度魔气侵蚀,愿上来一试?”
片刻犹豫后,一名年轻弟子走上台来,脸色苍白,指尖隐隐透出黑芒。
陈凡让他盘膝而坐,随即双手结印,口中低诵古音。
金光自掌心流转,顺着经脉注入对方体内。
那弟子浑身颤抖,额上冷汗直流,可不过半柱香时间,缠绕其四肢的黑气竟如雾遇朝阳,缓缓消散。
台下倒吸冷气之声此起彼伏。
周长老眯起双眼,喃喃:“这不是普通的驱邪术……这是‘五行导引’的变式,竟能引导魔气回归本源?!”
系统提示适时响起:「成功实施‘非对抗性净化’,获得‘医道善功’+500」
陈凡不动声色,心中却微动。
五百善功,足以兑换一次“灵识通明”体验,或是一枚低阶清心丹。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看见了夜琉璃的眼神。
那一向冰冷如星河覆霜的眼眸,此刻竟闪过一丝震动。
她死死盯着那本《魔种康复录》,像是在看一件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
“这方法……”她终于开口,声音罕见地低了几分,“本应需千年修为、参透阴阳法则,方能掌控一二。你一个炼气小修,是如何做到的?”
陈凡合上册子,淡淡一笑:“因为我没想着‘降服’它,我只是问它——你想去哪儿?”
夜琉璃身形微晃,仿佛被人当胸刺了一剑。
就在这时,远处钟声悠悠响起,三长两短,乃宗门警示之音。
周大锤立刻警觉,横身挡在讲坛前方,警惕环顾四周。
可夜琉璃并未离去。
她悬于半空,目光再次落下,不再是审视,也不再是敌意,而是一种近乎探究的复杂情绪。
然后,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你不怕哪天魔性复发,伤及亲友?”夜琉璃那一问,如寒夜冷雨,直坠人心深处。
“你不怕哪天魔性复发,伤及亲友?”
声音不高,却像一柄无形的锥子,刺穿了所有伪装的平静。
全场死寂,连风都仿佛凝固在喉间。
所有人都看向柳媚——那个曾被魔种侵蚀、如今却站在正道讲坛上的女子。
柳媚没有立刻回答。
她低垂着眼,指尖微微颤动,像是在回忆某个血色的夜晚。
良久,她缓缓抬头,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周大锤身上。
那汉子依旧挺立如山,手中铁锏未出,眼神却已为她筑起一道墙。
“怕。”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叶触地,“我每晚入睡前都会梦见自己掐住师姐的脖子,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我怕极了。”
众人屏息。
可她话音一转:“所以我每天陪周大锤练功,陪他走纯阳锻体的第七重火狱路;他也每夜守在我房门外打坐,用纯阳之气压住我体内残存的阴脉躁动。我们……互为‘心锚’。”
这句话落下时,阳光恰好破云而出,洒在讲坛中央。
陈凡看着她眼中的光——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挣扎后的清醒。
他知道,这不是表演,也不是洗白,而是一个人从深渊爬回岸边的真实痕迹。
他轻轻接过话头:“正邪不在血脉,也不在出身。有人生而为人,却比妖兽更嗜血;有人身负魔种,却比君子更守底线。”他抬眼望向空中那抹银发身影,“你若永远只信杀戮能解一切,那才是真正的魔牢——把自己锁死的牢。”
夜琉璃身形猛然一晃。
不是因为灵力波动,而是神魂层面的一记重击。
她凌空而立,素来冷峻的面容竟掠过一丝裂痕般的怔忡。
千百年来,万魔宗教她的,是力量即真理,是弱肉强食的法则。
可眼前这些人,不用剑,不用咒,只是站着,说着,就让她心中某处轰然塌陷。
她忽然笑了,笑得极轻,也极冷:“好。今日我不杀一人,却感到了一种比屠城更强烈的震颤。”
风拂过她的衣袂,黑云开始退散。
她俯视众生,目光最终停在那柄仍半埋于石缝中的匕首上——那是她三日前留下的挑衅信物,象征着魔道对正道的蔑视。
“三日前我说这讲坛荒唐,今日我仍觉荒唐。”她声音渐低,却字字清晰,“可荒唐之中,竟生出了我想抓住的东西。”
众人愕然。
下一瞬,她的神识投影开始消散,银发如雪片般飘零于风中。
就在最后一缕光影即将湮灭之际,一道仅陈凡能闻的低语钻入耳膜:
“断碑谷的消息,我给你。但你要答应我——别让任何人知道是我透露的。”
话音落,风止,云开。
讲坛之上,金光骤起。
那幅平日静默无言的《九宫扫尘图》忽然流转出璀璨符文,似有古老意志苏醒。
与此同时,系统提示在陈凡识海中响起:
「关键影响达成:开启‘魔道情报网’权限」
他不动声色,只将手悄然按在胸口——那里,似乎多了一丝极细微的感应,如同暗河潜流,悄然汇入他的命运之脉。
人群渐渐骚动起来,议论纷纷。
唯有陈凡静静坐回蒲团,捧起茶盏,却发现杯底茶叶竟排成奇异阵型,隐约指向藏经阁最深处那排无人问津的古卷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