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后,是腐朽木头与陈年纸张混合的霉味,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坟冢。
清晨的微光勉强挤过国会档案馆高高的窗户,给呛人的灰尘镀上了一层金边。
守馆的老吏,姓钱,在这儿看了三十年的门,自诩为“法统”的看门犬。
此刻,他正用自己枯瘦的身躯挡在档案室的铁门前,干瘪的嘴唇哆哆嗦嗦,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没有……没有国会诸公的令状,谁也不能进!这是规矩,是法!”
王永江站在他面前,一身笔挺的奉军军服,面无表情,眼神却像腊月的冰。
他甚至都懒得跟这只“看门犬”废话,主打的就是一个效率。
他只是淡淡地朝身后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一只苍蝇。
他身后的赵铁锤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这位在战场上能用胸口碎大石的猛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嘿嘿道:“钱老先生,时代变了,现在流行物理开门。”话音未落,他那只穿着牛皮军靴的大脚已经带着风声,狠狠地踹在了那把巨大的黄铜锁上。
“咣当”一声巨响,伴随着木屑纷飞,铜锁应声而断。
钱老吏被这股气浪掀得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都懵了,嘴里还念叨着:“反了,反了,都反了……”
奉军士兵如潮水般涌入,他们训练有素,直奔馆藏最深处的“未公开密档区”。
三个小时后,当第一缕真正的阳光照进这阴森的档案馆时,二十只沉重的楠木箱子被抬了出来。
箱子上的封条早已泛黄,但上面的紫泥印戳却依旧清晰刺眼——“大不列颠暨爱尔兰联合王国驻京使馆机密”、“美利坚合众国驻京公使馆机密”。
消息传回奉系官邸,密室内的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张作霖坐在太师椅上,亲自用一柄小巧的军刀撬开其中一只箱子。
他没让任何人帮忙,仿佛在进行一个神圣又肮脏的仪式。
他随手抽出一份1915年的文件,上面的英文标题是《英国外交部备忘录》。
旁边的翻译官立刻低声念道:“……为维护远东地区之长久和平,兹建议北洋政府采取有效措施,限制其国内钢铁年产量不得超过二十万吨,以防止军国主义思想死灰复燃……”
张作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没说话,又翻出一份1913年的美国银行贷款合同。
合同本身平平无奇,但在附加条款的角落里,一行小字写得明明白白:“为保证贷款安全及区域稳定,中方承诺,其海军序列中,不得装备单舰排水量超过八百吨之战斗舰只。”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八百吨,连内河炮艇都算不上,顶多算个大点的渔船。
这是要让中国的海岸线裸奔给全世界看。
张作霖把文件狠狠地摔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鄙夷和滔天的怒火:“他妈的,老子还以为他们护的‘法’是什么金科玉律,搞了半天,是洋人给咱们写的奴才守则!当狗还得自带狗粮,这帮玩意儿真是把不要脸做到了极致!”
正午,天桥。这里的喧嚣足以淹没任何秘密,也足以传播任何风声。
奉军的宣传干事阿海是个机灵鬼,深谙舆论战的精髓。
他没搞什么硬邦邦的传单演讲,而是花大价钱请来了天桥最负盛名的盲艺人——老金头。
一张八仙桌,一把旧三弦,一个惊堂木,一个说书摊就这么支棱起来了。
阿海亲自给老金头递上刚沏好的热茶,低声道:“金爷,就按咱们昨晚对的词儿来,您放心大胆地说,今儿这天桥,没人敢找您麻烦。”
老金头呷了口茶,点了点头。
他虽眼盲,心却亮堂。
惊堂木“啪”地一响,整个嘈杂的茶馆瞬间安静下来。
“今儿个,不说那隋唐的好汉,也不讲那水浒的英雄。咱单开一篇,给各位爷说道说道,这新鲜出炉的《北洋黑账》!”
三弦声起,苍凉的调子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
“……说那严大人,内阁的总长,嘴里天天仁义讲。他喝的是西湖的龙井茶,花的是东洋的白花钱,伏案签的是卖国的绝密单,扭头护的是洋大人的半边天!条约写得明,钢铁不能炼,怕你骨头硬;军舰不能造,让你水上漂!人家炮舰堵你口,你拿渔船去问好?这叫什么?这叫上赶着把脖子递到人家的刀口上……”
老金头的说唱通俗易懂,字字诛心。
人群里,起初是窃窃私语,很快就变成了怒不可遏的叫骂。
“操他娘的!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说怎么年年加税,钱都喂了这帮白眼狼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汉猛地站起身,将手中的粗瓷茶碗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双眼通红,指着北边国会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吼道:“我儿子!我儿子当年死在日俄的战场上,就为给这帮狗官护着所谓的‘法统’?到头来,这‘法统’就是个卖身契!”
民怨,如干柴遇烈火,一点就着。
下午,西城,周镜湖的私宅。槐花落了满院。
这位前清的翰林,民国的元老,曾是“法统”最坚定的维护者之一。
此刻,他却亲手将一只包裹在明黄绸布里的青铜小鼎,郑重地交到了王永江手中。
“此乃光绪三十四年,为筹备立宪所铸的九尊礼器之一。当年,袁项城窃国,将其夺走,藏于私库。今日,我将它还给真正的主人。”周镜湖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彻骨的悲凉。
王永江双手接过,只觉那小鼎沉重无比。
他有些不解:“周老,您……为何是现在?”
周镜湖没有直接回答,他望向窗外飘零的槐花,悠悠地叹了口气:“我这辈子,就图一个‘正名’。可后来才发现,那个‘名’,早就被他们一口一口地吃干净了,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张大帅火烧《临时约法》,天下人都骂他粗鄙,骂他蔑视法统。可在我看来……”
他顿了顿,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的光:“他至少……还敢给这片烂透了的天下,重新定一个规矩。”
深夜,正阳门前。
奉军的精锐已经悄然完成了布防,古老的城门下,一排排覆盖着红布的火盆一字排开,在夜色中如同一座巨大的祭坛,透着一股肃杀与决绝。
王永江站在张作霖身后,低声汇报着一天下来的成果:“大帅,舆论已沸,天桥的说书队效果奇佳。下午,周镜湖老先生献上了‘立宪鼎’,这代表着旧派元老也已归心。明日国会,万事俱备,您只需一句话,便可……”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张作霖没有回头,他只是仰头望着那片被夜色吞噬的城楼轮廓,仿佛能看到百年来在这座城门下上演的一幕幕悲欢离合。
他沉默了许久,才用一种近乎喃喃自语的声音说道:“告诉下面的人,都给老子听清楚了。老子不称帝,那玩意儿狗都不当。”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凌厉起来,像一把出鞘的钢刀。
“但老子得让这百年的烂规矩,跟着那本该死的破约法,一起烧成灰,给这片土地上屈死的冤魂们,当个响儿听!”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幽蓝色的光幕突兀地在张作霖眼前浮现,只有他自己能看见。
【鼎鸣初响·天下归心任务准备就绪】
【当前法统认同度:58%(持续下降中)】
【倒戈势能已激活:+72%】
这一夜,京城无风,可城楼上的旗帜却猎猎作响,仿佛有千钧之钟,即将被撞响。
张作霖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与这座古老的城池做最后的告别,又像是在迎接一个注定要被载入史册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