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地龙烧得正旺,炭盆里银骨炭偶尔噼啪一声,爆起几点火星,将冬日的严寒隔绝在外,只余满室龙涎香清冷的气息,混着墨香,沉沉浮浮。
耀兴帝墨翊玄披着玄色大氅,并未坐在御案后,而是负手立在悬挂的巨幅边关舆图前。图上西北角一片赭黄标识的沙碛之地,被朱笔狠狠圈了数道,触目惊心。
内侍悄无声息地引着一人进来,随即又悄无声息地退下,合拢了殿门。
来人解下沾满雪珠的墨色貂裘,“臣弟,叩见皇兄。”墨翊白躬身行礼,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行了,这里没外人。”耀兴帝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倦意,抬手虚扶了一下,“过来看看。”
墨翊白走上前,与皇帝并肩立于舆图前。他的目光扫过那片朱红圈注的区域,眼神微凝。“这儿?消息确凿了?”
“八百里加急,三日前,羌戎精锐突袭朔风城外三十里的驼铃岗,守军一队五十人,只逃回来三个。”耀兴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沉重,“颜卓的奏报轻描淡写,只说小股流寇滋扰,已加强戒备。”
“小股流寇?”墨翊白唇角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峭,“金狼卫,何时成了流寇了?”
兄弟二人一时沉默,只听得窗外风声呜咽。炭火暖融,却驱不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凝重。
颜卓……”耀兴帝踱到紫檀圆桌旁,提起温在暖套里的白玉执壶,斟了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推向墨翊白,“他的奏章,一向是报喜不报忧。太子前日还向朕进言,说颜将军派人镇守边关劳苦功高,当再向军队拨一批粮饷以稳军心。”
“翊白,”耀兴帝放下茶盏,目光锐利地看向他,“朕若派你总督西北军务,驰援边关,你需要多久准备?”
墨翊白抬起眼,与皇兄对视。御书房内灯火通明,映得他眸色深沉如夜。“兵,贵神速。然冬日用兵,粮草、棉衣、车马,皆需时间筹措。若后方无忧,半月可发兵。若……”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了几分,“若后方掣肘,则需先清内患,再御外辱。”
“内患……”耀兴帝咀嚼着这两个字,踱到窗边,望着窗外混沌一片的天色,琉璃窗上凝结着厚厚的冰花,模糊了外面的世界。“太子是国本,无凭无据,动则国本动摇。”他声音里透着帝王的无奈与权衡。
“臣弟明白。”墨翊白语气依旧平稳,“朔风城乃边关咽喉,不容有失。颜卓……或求稳,或另有所图。臣弟此行,可明面上奉旨犒军,巡查边务,相机而动。若颜卓忠心为国,臣弟自当助他御敌;若他……”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语两人都懂。
“朕予你密旨一道,西北军政,皆可临机独断,先斩后奏。”耀兴帝转身,从御案暗格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递给墨翊白,“记住,边关要稳,朝廷,也要稳。”
“臣弟,领旨。”墨翊白双手接过那枚沉甸甸的令牌,冰冷的触感从掌心直抵心头。这不是荣耀,是千斤重担,是兄弟之间无声的托付,也是腥风血雨的开端。
“去吧。”耀兴帝挥了挥手,背影在巨大的舆图前显得有些孤寂,“万事……小心。”
殿门合拢,耀兴帝独自立于殿中,良久,轻轻叹了口气。炭火“噼啪”一声,爆出一朵明亮的火花,旋即又黯淡下去。他需要这把刀,足够锋利,足够可靠,去斩开边关的迷雾,也去敲打那些不安分的心思。只希望,这把刀,不会最终伤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