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一名身着淡粉宫装的丫鬟悄步走近,俯身在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颜三小姐,吏部尚书家的朱雨薇小姐请您至后方花园一叙。”
颜翎玥睫毛微动,抬眼,越过攒动的人影,望向对面女眷席位中朱雨薇的方向。只见那位明艳活泼的少女正悄悄朝殿后连接花园的侧门方向指了指,脸上带着俏皮的期待和一丝被宴会拘束已久的不耐烦。颜翎玥心中微暖,在这虚伪应酬的泥沼中,这份纯粹的善意显得尤为珍贵。她微微颔首,趁着殿中众人的注意力被新一轮的献艺吸引,悄然起身,扶着丫鬟的手,步履轻盈而无声地离席,如同一尾游鱼,滑出了这喧闹的大殿。
殿外,月色正好。清冷的银辉与廊下宫灯暖黄的光晕交织在一起,洒在光洁如镜的石板路上,铺就了一条朦胧静谧的小径。晚风带着庭院中花草的清新气息和一丝夜露的微凉,拂面而来,瞬间吹散了殿内那浓郁得令人窒息的龙涎香气与酒肉味道。
颜翎玥沿着回廊走了不远,待完全脱离了殿内的喧嚣,便听到一声清脆而欢快,毫不掩饰喜悦的呼唤自身后传来:“玥儿妹妹!”
她闻声回头,只见朱雨薇脚步轻快地朝她走来。她似乎彻底摆脱了殿内的束缚,随性烂漫的姿态被月光映衬得更加灵动鲜活,仿佛一朵在夜色中悄然绽放、带着露水的牡丹,生机勃勃。
颜翎玥看着她,不由真心赞道:“雨薇姐姐唤我出来,可是觉得殿内气闷了?”她顿了顿,仔细打量着朱雨薇,眼中带着笑意,“不过,在此刻月光下看姐姐,比在殿中烛火映照下,更添了几分清辉与灵动,真是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朱雨薇闻言,笑得愈发天真明媚,眼角眉梢都飞扬着快活。她亲昵地上前拉住颜翎玥的手,随即又像泄了气似的,撅起嘴抱怨道:“可不是嘛!这宫宴年年如此,循规蹈矩,真是无聊得紧。以往我都被母亲拘在身边,只能正襟危坐,连稍微松快些都不行,更别说找个能说说体己话的人了,闷都要闷坏了,简直像受刑一般。”她说着,还夸张地做了个鬼脸。
她看着颜翎玥,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喜悦,像是落入了揉碎的星子,亮晶晶的,充满了纯粹的善意:“还好今年有玥儿妹妹你在!我方才在殿里看你表演,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没想到你唱得那样好,连两位殿下都为你伴奏,真是太厉害了!看你回来,我才赶紧寻个由头找你出来。”她晃了晃颜翎玥的手,语气轻快,“总算能寻个知心人出来透透气,说说笑笑,这才有意思嘛!那殿里的富贵气,都快把人淹没了。”
听着朱雨薇毫无心机的絮叨,颜翎玥一直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终于微微松弛下来。她反手轻轻握了握朱雨薇的手,唇边漾开一抹真切而柔和的笑意。至少在此刻,这片月光下的方寸之地,暂时远离了那些算计与纷扰,能得片刻喘息与宁静。
她们又小叙了一会儿便各自回席。
宴会结束,墨翊白要送颜翎玥回府,颜卓也并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同乘,颜翎玥眉头微蹙,她在挣扎,挣扎是否要把她看到的事与墨翊白如实告知。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在寂静的夜里发出规律的声响。颜翎玥主动贴近墨翊白身侧,他身上的沉水香混着夜露的微凉,让她不由自主地将整个人埋进他怀里。温热透过衣料传来,她甚至能听见他平稳的心跳。
“冷?”墨翊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同时收紧手臂将她圈得更牢。他的手掌顺着她后背的曲线轻轻抚过,像在安抚一只不安的猫。
颜翎玥在他怀中摇头,发髻上的步摇轻轻擦过他襟前的绣纹。她斟酌着开口:“今日我瞧见太子侧妃离席时,有个侍女悄悄往她袖中塞了封信。”她顿了顿,“可太子就坐在上首,竟像没看见似的,而且……”后半句还未等颜翎玥开口,“关于太子侧妃的事?”墨翊白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意外。
颜翎玥猛地仰头,后脑猝不及防撞上他的下颌。听到他闷哼一声,她慌忙伸手去揉:“对不住!我太吃惊了——”指尖触到他微青的下巴,忽然察觉这个动作太过亲昵,想要缩回的手却被他一把握住。
“无妨。”墨翊白就着这个姿势将她微凉的手指裹在掌心,“那侍女是太子安排的。”他低头看她瞪圆的眼睛,忍不住用指节蹭了蹭她鼻尖,“这般惊讶?东宫的事,从来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颜翎玥重新将发烫的脸颊埋进他衣襟,声音闷闷的:“原以为发现了不得的秘密...”她嗅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忽然觉得那些暗涌也不必太过忧心。马车轻轻摇晃,他的心跳成了这夜色里最令人安心的节拍。
墨翊白望着车窗外流动的灯火,目光深沉。他当然不会说,太子这步棋背后牵扯着更深的朝局,而怀中之人的敏锐,早已超出他的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