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翊白心头一暖,终究是把她牵扯了进来。
从前是受皇命,理应觉得把她拉入这趟浑水也是无事。如今她因此事身犯险境,倒让他心中发闷。
见墨翊白剑眉微锁,沉默不语,颜翎玥唇边绽开一抹浅笑,语气刻意放得轻松:“真的无事,王爷不必忧心。”她何尝不知他的顾虑,正因知晓,才更不愿显露丝毫怯懦,成为他的负累。
墨翊白凝视着她那带着宽慰意味、却未完全抵达眼底的笑容,心中一软。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在我面前,不必强颜欢笑。玥儿,只需做你自己。牢记,你将是翊王妃,身份尊崇,无需看任何人脸色,包括此刻的我。”
这话语如温煦的春风,拂过颜翎玥心湖,漾开圈圈涟漪。她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漫上真切的笑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笑容渐渐变得温柔而明媚,仿佛敛尽了秋日所有的暖阳,足以驱散周遭的凉意。
马车在巍峨的宫门前缓缓停稳。墨翊白利落下车,随即转身,向车内的颜翎玥伸出手。这一举动超越了必要的礼节,带着昭然若揭的维护之意,立刻引得来赴宴的官员及其家眷们纷纷侧目,低语窃窃。
颜翎玥眼帘微垂,旋即坦然地将手放入他宽大的掌心,借着那沉稳的力道,姿态优雅地下了车。甫一站定,她便敏锐地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抬眼望去,只见颜素静立父亲颜卓身后,面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得体微笑,唯独那双眼睛,似幽深寒潭,不见底也毫无暖意。
颜卓适时上前,拱手行礼:“有劳王爷一路照拂小女。”
墨翊白神色淡然,回礼间却将界限划得分明:“颜将军客气。玥儿是本王未来的王妃,照顾她乃分内之事,何来‘有劳’。” 语气虽平淡,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亲密。
中秋的皇宫装饰得极尽奢华,宫灯如星,璀璨生辉,空气中浮动着清甜的桂花香,与金碧辉煌的殿宇交织出太平盛世的繁华景象。百官及其家眷在内侍的引导下,依次步入灯火通明的宴殿。
依循规矩,颜翎玥本应随父亲颜卓一同入席。然而,墨翊白却抢先一步,对颜卓道:“颜将军,离宴席开始尚有些时辰,本王有些话需同翎玥交代。不介意本王带她先行一步吧?”
颜卓目光在二人身上微微一转,自是无可拒绝:“王爷请便。”
于是,在更多或探究或艳羡的目光中,墨翊白与颜翎玥并肩而行,穿过喧嚷的人群,走向宫殿深处。他们走过长长的回廊,将身后的喧嚣逐渐隔绝,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偏殿。殿前庭院植满桂树,花开正盛,馥郁的香气几乎凝成实质,萦绕不散。
墨翊白在桂树下停步,转身面对颜翎玥。夜风拂过,撩起她额前几缕青丝。
他伸出手,极为自然地替她拢紧披风的领口,指尖不经意掠过她细腻的颈侧肌肤,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玥儿,”他声音放低,带着安抚的意味,“我需先去御书房面见陛下禀报些事宜,随后便来寻你。在此等我,照顾好自己。”
颜翎玥仰头看着他被宫灯光晕柔和了的轮廓,心中虽因即将到来的宫宴而隐有忐忑,仍坚定点头:“王爷放心去吧,我就在此处等你。况且,还有薏绿在身边呢。”
侍立一旁的薏绿立刻用力点头,像只忠诚的雀儿。墨翊白目光扫过薏绿,复又落回颜翎玥脸上,深邃的眼底仍有一丝难以尽数放下的忧虑,却也只能再次叮嘱:“好,切记,就在此地,莫要走远。”
她知道,他特意带她来此,是为了让她暂离颜素与父亲身边,得片刻自在与安宁。
说完,他深深看她一眼,终是转身,迈步离去。他的背影挺拔宽厚,墨色亲王常服在夜风中衣袂微动,步履沉稳,却自带一股可隔绝纷扰的孤高气度。
颜翎玥静静地望着,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在他走出十数步之后,她提起裙裾,向着那个即将融入宫灯影中的背影小跑追去。
身后的薏绿猝不及防,愣了一瞬才低呼出声:“小姐!” 急忙快步跟上。
墨翊白耳力极佳,听到薏绿的惊呼与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心下一紧,立刻驻足,焦急回身——恰在此时,一个带着桂花清芬的、温软身躯便直直撞入他的怀中。
是颜翎玥!
她似乎也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撞入他怀中的瞬间身体微僵,随即,仿佛遵循了内心最真实的渴望,她伸出纤细的手臂,紧紧环住他精壮的腰身,将发烫的脸颊深深埋进他坚实的胸膛。
少女因小跑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墨翊白听得真切。墨翊白初时诧异,待感受到怀中人儿细微的轻颤,瞬间了然。冷硬的心房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击中,化为一池春水。他没有任何迟疑,展开双臂,将她纤细的身子全然拥入自己的披风之内,一手稳稳环住她的肩背,另一只手则温柔地、一下下轻抚着她的后背,无声地给予最坚实的慰藉。
颜翎玥阖着眼帘,贪恋地呼吸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龙涎香与秋夜微凉的风露。连日来强压下的不安、对未知宫宴的隐隐恐惧、身处这深宫重苑的孤寂感,在这一刻寻到了宣泄的出口。她并非无所畏惧,她也会害怕,怕那些未曾经历的场面,怕那些暗藏机锋的言语,怕自己行差踏错,会徒增他的烦忧。原来,人对未知的前路,终究是心存敬畏的。
此刻,在他温暖踏实的怀抱里,耳畔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呵护的臂弯,那份惶恐竟奇异地渐渐消散。过了片刻,她的呼吸趋于平缓,心跳也恢复了常速。她有些赧然,轻轻自他怀中退出,仰起已然绯红的脸颊,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恙:“去吧,我等你。” 眸光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清亮坚定。
墨翊白低头凝视着怀中人儿,宫灯柔光在她长睫下投下浅浅阴影,脸颊嫣红如霞,方才奔跑时被风吹乱的几缕碎发仍调皮地贴在腮边。他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名状的疼惜与爱怜,抬手,用指腹极轻柔地将那几缕发丝为她掠至耳后。动作间,他的目光始终锁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眸,然后,他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间,印下一个轻若羽拂、却郑重无比的吻。
仅是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却让颜翎玥浑身微颤,脸上的红晕瞬间蔓延至耳根,如同醉人的胭脂。她慌忙垂敛双眸,不敢再与他对视,转身,像只受了惊扰却又心怀甜蜜的蝶,步履略显凌乱却依旧保持仪态地快步走回了方才那棵繁茂的桂树下,乖乖站定,只留给他一个窈窕而带着几分羞怯的背影。
一直紧跟其后、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薏绿,早已惊得瞠目结舌,脸颊也跟着烧了起来。她慌忙低下头,心中小鹿乱撞:天啊!这这这!宫苑重地、朗朗乾坤,王爷和小姐这也太……这是她一个小小丫鬟能直视的场面吗!她赶紧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背景,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泄露了她心底由衷为小姐感到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