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食堂买完早饭,我转去璐璐的病房拿昨天放在她们小冰箱里的狮子头。
轻轻推开门,璐璐她们也已经醒了。璐璐妈正坐在床边,一下一下,极其耐心地帮璐璐按摩着手臂。
晨光中,璐璐见到我,苍白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看来昨夜她睡得还算踏实,这让我心里也跟着轻松了一瞬。
“起这么早啊。”璐璐妈停下动作,笑着跟我寒暄。
我点点头,晃了晃手里的早餐,“那是,我连早饭都买好了。”
我走到小冰箱前,取出那个装着狮子头的保鲜盒。璐璐妈看着我,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诶,我昨晚好像看见那个吴师傅背着包走了啊?你们这……就能出院了?”
“哪儿能啊?”我失笑,把取出的狮子头放好,又顺手将她们家冰箱里略显凌乱的东西仔细归置了一下,让空间利用得更合理些,“离出院还早着呢。是我不打算请护工了,想自己照顾他。”
“哎……”璐璐妈闻言,下意识地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饱含着太多的东西——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理解,是长期照护带来的身心俱疲,更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推断,以为我们和她家一样,是迫于无法长期负担护工费用的经济压力。
这声善意的、带着误解的叹息刚落,我眼角的余光就看到,病床上刚刚还带着一丝笑意的璐璐,瞬间紧紧闭上了眼睛,将头偏向了一边,仿佛想隔绝外界所有的声音,尤其是这种关乎“钱”和“负担”的讨论。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一下。我明白,璐璐妈是无心的,但这声叹息,无疑像一根针,刺中了璐璐内心最敏感、最痛苦的区域——她一定无数次地认为,自己是拖垮这个家、让母亲熬白头的罪魁祸首。
“自己照顾……也好,更贴心。”璐璐妈似乎也意识到失言,连忙找补了一句,语气有些干巴巴的。
我没再多解释我们并非因为经济原因,只是点了点头:“嗯,是啊。阿姨您忙,我先回去了。”
拿着冰凉的保鲜盒走出病房,刚才那轻松的心情蒙上了一层阴影。疾病的压力,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经济上和心灵上的。璐璐那瞬间紧闭的双眼,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了我的心上。
回到病房,我开始按照清晰的流程忙碌:先帮江予安洗漱,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江予安自己的剃须刀帮他刮干净了下颌那片青色的胡茬。
清除了疲惫的痕迹,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清爽精神了不少。接着是吃早饭,白粥就着加热好的狮子头,他吃得比前几天都多些。
我发现,当他真正开始配合,而不是带着情绪抗拒时,这些事情做起来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复杂和耗神。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高效的默契。
一切收拾停当,我便在他身边的陪护床上坐下,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文档打开,那个由我构筑的虚拟世界再次向我敞开大门。江予安呢,也被我安排得明明白白——我把他正在看的一本法律专着放在他手边。
他安静地看着,只是在偶尔需要翻页单手又不方便操作这本厚重的书时,用眼神或一个细微的动作示意,我便能心领神会地暂停打字,伸手帮他轻轻翻过一页,然后继续回到我的故事里。
科室主任带着一群医生来查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一个趴在病床上专注阅读,一个在旁边指尖翻飞地码字,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安静而充满生气。
医生笑着调侃道:“哟,我们这病房什么时候改成自习室了?你们两个,一个是伤病不下火线,一个是陪护不忘创作,堪称我们病区的劳模夫妻档啊!”
病房里响起一阵轻松的笑声。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医生一走,我立刻合上电脑,凑到江予安面前,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和一点点小嚣张,我压低声音跟他嘚瑟:
“你看,我说啥来着?江予安,我一个人也能把你照顾得妥妥帖帖,同时还能兼顾我的写作。现在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他放下书,转头看着我。阳光落在他刚刚刮干净、略显青色的下巴上,也落在他微微含笑的眼底。他没有直接回答信或不信,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了握我放在床沿的手。
那是一个无声的、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的肯定。
写完两章,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和肩膀,合上电脑,轻轻站了起来,在床边做了几个简单的伸展动作。江予安又睡着了,呼吸轻浅。我小心翼翼地将摊开在他枕边的书拿走,又替他掖了掖被角。
就在我准备转身时,他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吵醒你了?”我轻声问。
他摇了摇头,眼神还有些朦胧。
醒了正好,也到了该给他翻身的时间。我们默契地配合着,我负责主要的支撑和发力,他则用尚能活动的左手协助保持平衡。很快,他便从趴卧变成了侧躺,我迅速在他背后和腿间垫好软枕,固定好姿势。
接着,我熟练地处理了尿袋,清洗双手后,又拿起一个苹果,坐在床边安静地削起来。锋利的刀锋划过果皮,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削出一条连绵不断的红色果皮。
我将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递到他嘴边。他安静地吃着,吃了小半个,便摇摇头表示够了。
之后,倦意再次袭来,他合上眼睛,呼吸很快又变得均匀绵长。我知道,晚上我醒来好几次帮他翻身,他其实也一样睡不踏实。
他睡眠本就浅,加上终日卧床,身体各处的不适和心里的郁结,都让他的睡眠支离破碎。白天的这些短暂小睡,是他疲惫身体不得已的补充。
我看着他又沉入睡眠,目光落在手边的笔记本电脑上。我怕键盘的敲击声会惊扰他这来之不易的休息,哪怕是一点点声音。
于是,我合上电脑,抱起它,轻手轻脚地走出了病房。
走廊里比病房亮堂许多,但也嘈杂一些。我走到江予安病房正对面,那片供病人复健和家属休息的区域,找了个靠墙的椅子坐下。这里能一眼看到病房门口,万一他有事,我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打开电脑,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走廊里人来人往,有护士推车经过的轱辘声,有家属低声交谈的声音,还有远处其他病房传来的电视声。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白噪音”。
在这里码字,需要更强的专注力。但我知道,让他能睡个好觉,比我拥有一个安静的创作环境更重要。
我的指尖在键盘上重新开始飞舞,将内心的故事与窗外的喧嚣、以及对门内那个人的牵挂,一同编织进文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