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来时遇上了晚高峰,车子在拥堵的车流中缓慢前行。终于到家,车库里的空气还带着白日的余温。江予安拿着抹布,习惯性地擦拭着轮椅的轮圈,动作细致而专注,仿佛能借此驱散一天的疲惫。
我刚放下包,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手机就尖锐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爸爸”两个字。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我。
电话接起,那头传来我爸焦急得几乎变调的声音:“月月!你快来市中心医院!你妈……你妈她心脏不舒服,喘不上气,脸色白得吓人!我已经打了120,救护车马上到!你快直接去医院急诊等着!”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凉了半截,手指瞬间冰冷。“……好,好!我马上过去!”挂了电话,我脸色煞白,手都在微微发抖,整个人愣在原地,巨大的恐惧感扑面而来。
江予安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我的异常和电话里隐约漏出的焦急声音让他瞬间明白了情况的严重性。他操控轮椅迅速来到我面前,握住我冰凉的手,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
“走,我送你去医院。”
“不,不用了,”我下意识地拒绝,声音发颤,“你累了一天了,在家休息吧,我自己开车去……”我不想再让他奔波,更怕医院那种场合会刺激到他。
“月月!”他打断我,眼神坚定不容置疑,“你让我一个人在家待着,你说我能坐得住吗?我能安心吗?”他看进我的眼睛深处,语气放缓了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和自嘲,“放心,我知道分寸。我不会出现在叔叔阿姨面前,让他们看到我,恐怕更糟心。”
他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我心上,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疼。他什么都懂,甚至连如何保护我、如何避免刺激我父母都考虑得清清楚楚。
不再给我反对的机会,他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拿好东西,走!”
电梯下行,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沉重的寂静。他始终紧握着我的手,无声地传递着支撑的力量。
到了车库,他迅速安排:“你坐后排。”然后自己利落地转移进驾驶座,将折叠好的轮椅放在副驾驶位上。“一会儿到了医院,我直接开车到急诊门口送你下去,然后我自己去找地方停车。你先进去找到叔叔阿姨,别管我。”
他的安排快速、清晰且合理,在这种慌乱时刻,给了我一个明确的方向。我点点头,喉咙哽咽,说不出话。
车子驶出车库,汇入夜色。江予安开车向来以稳着称,仿佛任何事情都无法扰乱他的节奏。但今晚,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他的车速明显快了很多。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向后掠去,路灯拉出一道道模糊的光带。他专注地看着前方,不时敏捷地变道超车,每一个动作都沉稳而准确,仿佛要将所有焦虑都压在心里,只为更快一点把我安全送达。
他甚至顾不上和我多说一句话,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驾驶上。
原本需要更长时间的路程,似乎缩短了许多。当车子一个平稳却迅速的转弯,精准地停靠在市中心医院急诊部门口时,刺眼的“急诊”红灯仿佛就照在我的心上。
而几乎就在我推开车门的同时,远处响起了由远及近、尖锐急促的救护车鸣笛声。
蓝色的顶灯旋转着,划破夜空,那辆载着我母亲的救护车,几乎是和我们同时,抵达了医院门口。
急诊室的灯光白得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焦虑的味道。我跟着推床一路小跑,心揪得紧紧的,直到看着护士给我妈接上监护仪,那代表心跳的曲线虽然不规则,但至少还在跳动,才稍微缓过一口气。
我爸忙着去办各种手续,缴费、填表,脚步匆忙。我则配合着救护车随车医生和急诊医生进行交接,语速飞快地重复着我知道的有限情况:“突然说心口闷,喘不上气,脸色煞白……”
医生初步检查时,我妈的呼吸已经平稳了不少,除了脸色依旧缺乏血色,看起来甚至有些过于平静。但医生不敢大意,立刻做了床旁心电图,看着图纸上那紊乱的波形,眉头紧锁,他快速说道,“先去做进一步检查。”
接下来的时间,就像按下了快进键。我和我爸推着轮椅上的妈妈,在各个检查室之间穿梭。抽血、心脏彩超、ct……医院长长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我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那根弦始终紧绷着,每一次等待结果都像是一种煎熬。
终于,所有检查结果都出来了。医生看着报告,表情严肃:“房颤很严重。先卧床休息,绝对静养,观察两天。用上药,看心跳能不能自行恢复正常。如果不行……我们再考虑手术或者电复律的可能性。”
听到“手术”两个字,我的心又沉了一下,但听到“暂时稳定”,总算能稍微喘口气。
这一通折腾下来,妈妈早已筋疲力尽,几乎是刚被安置在观察室的病床上,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
我爸拖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握着妈妈的手,背影显得格外疲惫苍老。我靠在对面的墙上,冰凉的墙壁透过薄薄的衣服传来冷意,但我却觉得浑身发软,连移动的力气都没有了。高度紧张的神经猛地松弛下来,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后怕。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一看,是江予安发来的微信:「阿姨情况怎么样了?我在急诊大门外面,给你们买了点吃的喝的。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
他一直没走。他一直在等着。
看着这条信息,累积了一晚上的恐惧、无助、强撑的坚强,瞬间决堤。眼眶猛地一热。
我哑着声音对我爸说:“爸,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我爸疲惫地点点头,注意力全在妈妈身上。
我几乎是踉跄着跑出急诊观察区,穿过嘈杂的大厅,一把推开了急诊楼的玻璃大门。
夜风微凉,他果然在那里。就在门口旁边不远处的灯光下,安静地等着。看到我出来,他立刻驱动轮椅迎上前。
我几步冲过去,甚至没等他完全停稳,就弯下腰,几乎是跌跪下去,一把抱住他的腿,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膝盖里,压抑了一晚上的哭声再也忍不住,崩溃地呜咽出来。眼泪迅速浸湿了他的裤腿。
他被我撞得微微后仰,但立刻稳住了轮椅。他没有丝毫惊讶,只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将我整个人紧紧环抱住。一只手用力地环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温柔又坚定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一下一下,笨拙却充满安抚的力量。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有力,在我耳边一遍遍重复:
“没事了,月月,没事了……别怕,阿姨一定会没事的。”
“我在这儿呢,我陪着你。”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他的怀抱并不宽厚,甚至因为坐姿而有些局限,却在这一刻,成为了我唯一能尽情崩溃和汲取力量的港湾。所有的坚强和伪装都在他面前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依赖。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声音嘶哑,眼泪都快流干了,才渐渐变成低低的抽噎。
他一直没有松开我,只是耐心地、一遍遍地抚着我的背,用最沉稳的声音,驱散着我心中所有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