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了出院后在家静养两天,彻底缓过劲再回律所上班。结果倒好,这“静养”简直成了他的移动办公日。
书房的门时不时开着,能听到他压低声音讲电话的动静,键盘敲击声也断断续续没停过。
下午的时候,他甚至滑着轮椅出来,一边穿外套一边跟我说,有个紧急的事必须要当面见一下当事人,得出去一趟。
我看着他还没完全恢复血色的脸,那句“非得今天去吗?”在嘴边转了好几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是江予安,是那个对工作极其负责的律师,决定了的事,我拦不住。
好吧,我管不了他,我只能管好我自己——他不爱惜自己刚出院的脆弱小身板,只好我帮他爱惜了。
我一头扎进厨房,对照着手机里的养生食谱,折腾了一下午,煲了清淡滋补的汤,做了好几道营养均衡的菜,誓要把他今天透支的精力都补回来。
我不知道他具体几点出去的,更不知道他几点能回来。把饭菜温在锅里,我自己随便吃了点,就抱着电脑在客厅一边心不在焉地码字,一边竖着耳朵听门口的动静。
时针慢吞吞地指向晚上九点。门口终于传来了熟悉的轮椅转动声,接着,门铃响了。
憋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我趿拉着拖鞋快步走过去,一把拉开门,准备好好说道说道这个不听话的病人。
可所有责备的话,在看到他脸的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楼道的光线落在他身上,他靠在轮椅里,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倦,眼下的阴影比出门前更深了些,嘴唇有些干,整个人透着一股精力透支后的萎靡。看到我,他勉强牵起嘴角笑了笑,那笑容都显得有气无力。
“回来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软了,侧身让开,“快进来吧。”
他却没有立刻驱动轮椅进门,反而停在门口,抬头看我,声音带着倦意:“林月,帮我拿块湿抹布行吗?轮圈有点脏,擦一下再进去,别把你地板弄脏了。”
都累成这样了,还惦记着这个。我心里又气又软,转身去卫生间拿了块干净的湿抹布递给他。
他没让我动手,自己接过去,弯下腰,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寸地把轮椅两个大轮子的轮圈擦了一遍,确认没有从外面带回来的灰尘泥土了,才把抹布递还给我,操控着干干净净的轮椅进了门。
“吃饭了吗?”他问,声音哑哑的。
“等你呢。”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指了指厨房,“饭菜都还热着。”
他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真的很饿了,乖乖地操控轮椅滑向餐厅。
餐厅的餐桌旁原本有四把椅子,之前搬了一把去他家还没拿回来,正好空出一个位置,他的轮椅能严丝合缝地嵌进去。
“你先坐,我去盛饭盛汤。”我边说边往厨房走。
等我端着两碗满满的米饭和两碗汤从厨房出来时,看到的情景让我的脚步瞬间停住了。
江予安并没有在等我。
他上身趴在冰凉的餐桌桌面上,侧着脸枕着自己的手臂,呼吸均匀绵长——他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灯光落在他疲惫的睡颜上,能清晰地看到他长睫下的阴影和微微蹙起的眉头,连睡着都似乎不得放松。
我轻手轻脚地把碗筷放下,站在桌边,静静地看着他。
心头那点因为他不好好休息而生的气恼,早已被汹涌而来的心疼淹没。
他到底有多累,才会在等待吃饭这短短一两分钟里,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睡过去?
我忍不住想,他要还是一个人住,拖着这样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家,面对冷锅冷灶和空荡荡的房间,是不是连挣扎着转移到床上的力气都没有,就会直接在这轮椅上,或者在哪张桌子前,凑合着睡上一夜?
这个念头让我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鼻尖的酸涩,犹豫着是该叫醒他吃饭,还是让他再多睡一会儿。
还好他没让我犹豫太久。或许是趴着睡并不舒服,或许是潜意识里还记挂着吃饭的事,没过几分钟,他睫毛颤了颤,自己醒了过来。
他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光线,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睡着了。
他立刻撑起身体,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林月,吃饭吧。”
“嗯,吃吧。”我把温着的饭菜往他面前推了推。
他拿起桌上常备的消毒湿巾,仔仔细细擦干净了手,这才拿起筷子,准备开动。
动作间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条理,只是眉眼间的倦意依旧浓重。
他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却发现我坐在对面没动,只是用手支着脑袋,专注地看着他。
“你怎么不吃?”他停下动作问。
“等你的时候随便吃了点垫肚子,这会儿不饿。”我笑了笑,示意他快吃,“你吃你的,我看着你吃就行,当‘监工’,看你有没有光盘。”
他看了我两秒,似乎确认我是真的不吃,才重新低下头,安静地进食。
他的吃相很好,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即使饿极了,也没有狼吞虎咽。他不挑食,我做的几道菜,他挨个都夹了,吃得很认真。
“怎么样?”我忍不住问,带着点期待,“味道还行吗?汤咸不咸?医生说你要吃清淡点,我都没敢多放盐。”
他闻言,放下筷子,居然真的认真评价起来:“青菜火候刚好,很爽口。排骨炖得很软烂,汤也很鲜,不咸,味道正好。这个鱼蒸得嫩而不腥,很好。”
全是好话。
我被他这一本正经的点评逗笑了,心里美滋滋的,嘴上却故意说:“喂喂喂,江律师,你这评价也太官方太客套了吧?不要恭维我啊,夸多了我的尾巴可是会上天的,以后天天给你做满汉全席。”
他抬起头,看向我,灯光落在他眼底,映出些许柔和的光晕。他很轻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语气诚挚得不容置疑:“不是恭维。你做的确实很好,值得夸奖。”
说完,他似乎觉得光说不够,还很给面子地、有些笨拙却又异常认真地冲我竖了个大拇指。
他这个突如其来的、有点萌的动作彻底取悦了我。所有因为他不好好休息而生的闷气,此刻都被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和心疼所取代。
“好吧,信你了。”我嘴角翘得压都压不下去,“快吃吧,吃完好好洗个热水澡,然后赶紧睡觉!今天必须严格遵医嘱,不准再熬夜看文件了!”
“好。”他从善如流地应着,重新拿起筷子,嘴角似乎也带着一抹极淡的、放松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