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岭的最后一缕夕阳漫过断竹梢时,时枢玉简突然发出一阵嗡鸣。七块卦象碎片在光幕中剧烈震颤,乾卦的阳爻金线、兑卦的声波涟漪、离卦的跳动火光、震卦的银白雷纹、巽卦的青风轨迹、坎卦的流水波纹、艮卦的土黄光晕,像七道被唤醒的溪流,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光幕中央那处空缺,正是坤卦的位置。
白月初将青铜刀横在膝头,用布巾细细擦拭刀刃上的火痕与泥渍。刀身映出他的影子,也映出远处天际的火烧云——那云团正慢慢聚成厚重的轮廓,边缘垂落的霞光如大地的裙摆,与坤卦“?”的三断爻隐隐相合。“你看这天象,”他敲了敲刀背,“大地要把最后一块碎片交出来了。”
我们沿着山脊往霞光最浓处走,脚下的碎石被夕阳镀成赤金,每一步都像踩在熔化的铜汁里。艮卦碎片突然发烫,光幕中浮现出一行字:“坤为地母,藏于土脉,需以七卦之灵为引,方见其形。”
我将时枢贴近地面,乾卦的金线率先渗入土中,在地表画出一道笔直的轨迹,如天对地的呼应;紧接着,兑卦的声波顺着轨迹蔓延,唤醒了土层下沉睡的根须,那些盘结的根须自动舒展,组成了坤卦的第一爻;离火的光芒紧随其后,将根须烤得温热,却不灼伤,反而让土壤透出淡淡的暖意,像母亲的掌心。
“还差震与巽。”白月初解下腰间的兽骨风铃,震卦的雷纹在铃身上流转,他对着地面轻轻摇晃,铃声化作细密的震颤,顺着土脉往下传。土层下传来“咔嚓”的轻响,像是冻土开裂,又像种子破壳——那是震卦“动万物”的力量,在唤醒大地的生机。
巽卦的风纹随即铺开,青绿色的气流贴着地面游走,卷起细碎的尘埃,尘埃在空中凝结成坤卦的第二爻。风过时,远处的竹林传来“沙沙”的应和,竹浪如起伏的裙摆,与空中的云团遥相呼应。
最后轮到坎卦与艮卦。我将坎水玉贴近地面,清冽的水汽渗入土中,在根须间织成细密的水网,如大地的血脉;白月初则将艮卦的镇土石按在水网中央,土石沉入土中,竟化作一块方形的基座,稳稳托住了水网——艮为山,坎为水,山水相依,正是坤地承载万物的本相。
七卦之力交融的瞬间,地面突然鼓起一个土包,土包裂开的缝隙中,渗出乳白的光晕。坤卦碎片裹在湿润的泥土里,缓缓浮了上来。碎片表面没有刻字,只有三道浅浅的凹痕,像大地呼吸的纹路,触之温润,带着息壤般的厚重。
当坤卦碎片落入时枢的刹那,八块碎片骤然合拢。乾与坤上下相对,阳爻与阴爻交织成天地的轮廓;震与巽左右相携,雷纹与风纹缠绕成动静的节奏;离与坎内外相济,火光与水纹交融成刚柔的平衡;兑与艮前后相依,声波与土脉共鸣成虚实的呼应。完整的八卦图在光幕中缓缓旋转,中心浮现出一道淡淡的虚影——既像伏羲画卦的指尖,又像女娲造人的气息。
“原来如此。”白月初望着八卦图,突然笑了,“我爷说‘秩序生智慧’,可不是说要把万物捆成一个模样。你看这八卦,刚的刚,柔的柔,动的动,静的静,各有各的位置,却凑成了个圆。”
时枢的光芒渐渐柔和,八卦图投射在焚心岭的夜空上,化作一片璀璨的星轨。星轨中,无数先民的身影在劳作:有人在洛水边观龟甲,有人在问天崖测星象,有人在听雷阁候惊蛰,有人在明火坛守火种……他们的动作虽不同,却都遵循着某种默契,像八卦的爻象,各自独立,又彼此成就。
“这才是‘羲圣之典’的真意。”时枢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澈,“不是藏着什么惊天秘密,是告诉后来人:天地有常,万物有序,而所谓智慧,就是在这常与序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守好自己的本分。”
夜风从岭下吹来,带着竹林的清香与田埂的土味。我们身后的焚心岭,焦黑的山脊上已冒出点点新绿;远处的回环泽,月光正铺在水面,像给坎水盖上了层银被;听风坞的竹笛声隐约传来,调子比来时更轻快,像是在送别,又像是在迎接。
白月初将青铜刀插回鞘中,刀身的雷纹与八卦图的光晕相触,竟泛起一层柔和的金光。“该下山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岭下的村落该升起炊烟了,说不定能讨碗热粥喝。”
我们顺着星光铺就的路往下走,时枢悬浮在掌心,八卦图的光芒映着脚下的路,也映着我们的影子。影子被拉得很长,却始终稳稳地落在地上,像那些镇土石,像那些养火木,像这片承载了所有故事的大地。
走到岭下的岔路口时,时枢突然微微震颤,光幕边缘浮现出一道模糊的剪影——那是一个手持木杖的身影,正朝着东方的晨雾走去,木杖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像一道不屈的光。远处的天际线,已泛起淡淡的鱼肚白,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随着朝阳一起,慢慢苏醒。
白月初望着那道剪影,突然握紧了腰间的酒葫芦:“看来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我握紧掌心的时枢,感受着八卦图中流转的力量——那是天的刚健,地的厚重,雷的警醒,风的灵动,水的智慧,火的清明,山的沉稳,泽的包容。这些力量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未完的歌,等着我们用脚步,继续把它唱下去。
村落的方向,果然升起了袅袅炊烟,混着粥香,在夜风中轻轻飘荡。我们朝着炊烟走去,身后的焚心岭渐渐隐入夜色,只有时枢的光芒,还在安静地亮着,像一颗永不熄灭的星,指引着前路,也温暖着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