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哥,咱……咱现在去哪儿?”瘦猴的声音带着哭腔,像只被雨水打透的耗子。
陈豪没立刻答话,目光刀子似的刮过两旁歪斜的旧楼。丽都麻将馆是不能再回了,娟姐那边的人情已经用到刀刃上,再沾边就是拖人下水。他脑子里飞快过着庙街那些见不得光的角落,像一头被追猎的野兽在寻找新的巢穴。
“去‘水房尾’。”他最终吐出三个字。那是片比这里更破败的棚户区,鱼龙混杂,连收保护费的都懒得常去,地形七拐八绕,像个天然迷宫。
几人不敢多问,埋头跟着陈豪钻进更深的巷弄。空气里垃圾腐烂的味道更浓了,还混着一股劣质煤球燃烧的呛人烟味。终于,在一排几乎要塌掉的木板房尽头,陈豪推开一扇虚掩的、糊满油腻报纸的木门。
屋里比外面更暗,只有一扇糊死的破窗透进点天光,照出满地狼藉。空酒瓶、破麻袋、不知名的金属废料堆得到处都是,墙角结着厚厚的蛛网。但这地方有个好处——后墙挨着一条臭水沟,真被堵了门,还能撬开木板往后溜。
“就这儿了。”陈豪把肩上半昏迷的龅牙明小心放在一堆相对干净的麻袋上,“收拾一下,能挡风就行。”
没人有怨言。死里逃生后,有个能蜷缩的角落已经是恩赐。瘦猴和肥膘手忙脚乱地清理出一块地方,四眼仔则机灵地找了块破布沾湿水,给龅牙明擦拭额头的虚汗。
陈豪靠在门框上,看着手下这几块料,心里像塞了一团湿透的棉絮,又沉又闷。龅牙明半死不活,瘦猴肥膘吓破了胆,就四眼仔还算有点用。这点本钱,怎么跟东星那帮豺狼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沉重而熟悉的脚步声,一瘸一拐,却异常坚定。
是大头仔!
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光,脸上带着奔波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两簇烧红的炭。他手里还拎着一个散发着肉香味的油纸包。
“豪哥!”大头仔一步跨进来,目光扫过屋里的惨状,最后定格在陈豪脸上,喉咙滚动了一下,“我阿妈……救过来了!医生说再晚半天就……”他话没说完,对着陈豪,直接弯下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肩膀都在抖。
陈豪没动,受了他这一躬。他知道,这不是虚礼,是一个汉子拿命换来的承诺。
“回来就好。”陈豪的声音有点哑,他指了指地上的龅牙明,“明哥为我们伤的,以后就是过命的兄弟。”
大头仔重重点头,走到龅牙明身边,看了看伤势,眉头拧成疙瘩,然后把那个油纸包塞到四眼仔手里:“买的烧鹅,大家分着吃。”
油纸包打开的瞬间,浓郁的肉香瞬间冲淡了屋里的霉味。瘦猴和肥膘眼睛都直了,不住地咽口水。在这朝不保夕的时候,一口肉比金子还实在。
陈豪没客气,撕下一条鹅腿,先递给了龅牙明,然后才给自己扯了一块。他吃得很快,不是尝味,是补充体力。油脂沾在手上,黏糊糊的,却让他冰凉的指尖找回点热度。
他看着围坐在一起的几个人——龅牙明虚弱地啃着鹅腿,大头仔沉默地擦拭着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铁棍,四眼仔小心地分着剩下的烧鹅,连瘦猴和肥膘都暂时忘了恐惧,专心对付手里的食物。
一种微妙的、名为“同甘共苦”的东西,在这间破败的木板房里悄悄滋生。虽然依旧弱小,但好像……不再是一盘散沙了。
“东星不会罢休。”陈豪吃完最后一口肉,打破了沉默,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抬起头,“笑面虎现在肯定像条疯狗一样在找我们。躲,不是长久之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脸:“但我们人少,拼不过。所以,得用脑子。从今天起,眼睛都放亮点,耳朵竖起来。庙街任何风吹草动,尤其是关于东星、关于笑面虎的,哪怕是最不起眼的消息,都要告诉我。”
他看向四眼仔:“你机灵,打听消息你在行。瘦猴,肥膘,你俩负责在附近放风,轮班倒,发现生面孔立刻报信。”最后,他看向大头仔,“大头,你力气大,守家。明哥伤好之前,这里的安全交给你。”
分工明确,各司其职。这是一种最原始的秩序建立。
大头仔重重“嗯”了一声,攥紧了铁棍。四眼仔也用力点头。连瘦猴和肥膘都似乎找到了一点主心骨。
陈豪走到那扇破窗前,用手指抠开一点缝隙,望向外面庙街灰蒙蒙的天空。失去了一把枪,却好像收获了点别的东西。这点东西,比铁疙瘩更沉,也更有力。
他知道,笑面虎的獠牙很快会再次撕咬过来。下一次,可能就不是纵火或者骚扰那么简单了。
但他心里那股火,非但没被警局的冷水浇灭,反而烧得更旺了。他摸了摸空荡荡的后腰,那里本该别着枪的地方,现在别着的,是几条还温热的人命,和一份沉甸甸的、名为“大哥”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