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作响,映着隔帘上摇曳的影子。
宇文明翊压下心潮,故作轻松:“……也好,反正如今天下太平,在下近来无事。”
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试探,“姑娘气度不凡,瞧着面善,倒让在下想起一位故人——曾在民间义诊的宸慧郡主。她仁心仁术,声名远播,昔年在下重伤,曾蒙她赠药救命。”
“如此说来,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苏琅嬛并未起疑。她行医救人,遇到过太多感恩的面孔,他们大都能说出在何处见过她,被她如何施救,她却完全记不起。
“方才那些杀手穷追不舍,莫非是郡主的仇家?”
苏琅嬛整理衣摆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语气淡了几分:“不知是不是仇家派来的,我们苏家生意庞杂,难免得罪人……”她不愿多提赫连家的污糟事,可除了他们,谁又会如此急切地置她于死地?
宇文明翊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回避,握着拨火棍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从前她若有难言之隐,两人尚可以心声互通,不着痕迹地化解尴尬,甚至还能互相打趣玩笑,如今,却只剩下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闲谈般提起:“途径永安城时,听了一桩趣闻,说郡主与太子殿下宇文明翊青梅竹马,情深义重,更有救命之恩,却不知陛下为何将她赐婚赫连楚?这其中……可有隐情?”他几乎屏住呼吸,等待她的判决。
“太子”二字入耳,苏琅嬛心尖莫名一刺,泛起细密的酸楚。
她迅速敛起异样,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旁人的故事:“阿义兄也说是趣闻,市井流言,十之八九是以讹传讹,做不得真。苏家本是商贾,我这般身份,怎配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不瞒你说,我前阵子大病一场,许多前尘旧事都记不清了。既然忘了,便当作从未发生过吧,于己于人,都是解脱。”
“当作从未发生过……都是解脱?”
这轻飘飘的话语,化作最锋利的冰刃,狠狠刺穿帘幕,直扎进宇文明翊的心口!剧痛瞬间席卷四肢百骸,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死死咬紧牙关,才压下喉间翻涌的哽咽与质问。
他怎能怪她?半月生死徘徊,她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她原本有事业,有家庭,且功成名就,却被他那前世怨念掳劫而来,孤身在此间,视他为唯一知己,护他,助他,他却因一时之愤不辞而别,冷漠相待,害她险些香消玉殒……她忘了也好,忘了,她便不会再因他而痛苦。
篝火依旧温暖,雨声未歇,可宇文明翊却觉得洞内寒意刺心。他凝望着布帘上那道模糊的倩影,在心底无声嘶吼:琅嬛,你活着就好……谢谢你还活着!
他强压下万般情绪,只哑声道:“郡主看得通透。有些事,忘了也好,省得烦忧。”
“是呀!人生苦短,当惜取眼前。”苏琅嬛挥散心头异样,语气轻快起来,“不说这些了,我箱子里有糕点,拿来当晚饭吧,都是我亲手做的!”
“能尝到郡主手艺,是在下的福气。”宇文明翊伸手接过隔帘递来的糕点,指尖却猝不及防地被一只微凉柔荑轻轻捏住。
他心头猛地一跳,几乎停滞,却听那边传来疑惑的低语:“你这扳指……瞧着好生眼熟,这雕工精细,倒似出自我家祖父之手?”
宇文明翊这才惊觉,自己拇指上竟还戴着苏老爷子所赠的羊脂玉雕龙扳指!他迅速抽回手,掩饰道:“这……这是在下从前在集市上偶然购得,花了不少银钱。”
“我劝你最好摘下,”苏琅嬛正色道,“四爪腾龙非比寻常,若被有心人瞧见,只怕会惹来大不敬之祸。”
话一出口,她心头猛地一沉——五爪为帝王,四爪乃储君!
难道他竟是……那个暴君宇文明翊?
联想到他斩杀刺客时那狠绝如修罗的身影,一些混乱而血腥的画面在她脑中飞速闪过,她不敢深究,心下却已七上八下。
宇文明翊?阿义?是巧合,还是……谐音?
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怎会与堂堂太子有所牵扯?
可按原剧本,此时的宇文明翊该是父母双亡、远在北疆、形容佝偻的怪物才对,为何现实截然不同?难道那些传言……竟是真的?真是她医好了他?那郡主封号、宅邸赏赐,也并非仅仅因为义诊?
苏琅嬛越想越惊,脑海中迷雾重重,那些模糊的影子怎么也抓不住……
***
夜半时分,苏琅嬛在刺骨的寒冷中惊醒,浑身湿冷,不住地颤抖。
朦胧中,感觉有人在轻柔地解开她的衣衫,一张金色面具在眼前晃动,她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沉沉的抬不起……
“冷……好冷……”她呓语着,本能地循着热源偎贴过去,浑然不觉自己已整个蜷进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耳畔传来男子压抑着焦灼的低哑嗔怪:“嬛儿,你背后的伤口竟未上药包扎,一直在渗血……这样下去会没命的!你浑身滚烫,自己不知吗?”
“亏你还被称作神医,连自己的身子都照料不好!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吵……别吵了……”
“你死鸭子嘴硬,有伤忍着不说,这会儿倒是嫌弃我吵?!上次险些死了,还不长记性……这次多亏我在你身边!”
宇文明翊一边絮叨,一边动作极轻地为她清理伤口、仔细上药包扎,却看着她瘦骨嶙峋的脊背,又忍不住心疼了好一阵。“你看看你,人不人鬼不鬼的……你恨我怨我都是应该的!”
见她如畏寒的猫儿般缩在自己怀中,宇文明翊心中疼惜泛滥成灾,扯过自己的外袍将两人紧紧裹住,又取出一颗退热药丸送到她唇边,“嬛儿乖,张嘴……”
苏琅嬛嗅到苦味,下意识地紧抿双唇。不料,唇瓣被温柔却坚定地撬开,一枚药丸被渡入口中,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清冽如松针的气息,熟悉得令她心神恍惚,竟生不出半分抗拒……随后,温热的清水缓缓哺入,助她咽下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