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好了,这事儿办了,咱们就两清了。”小管事坐在四方桌前,抬手露出一截素绸的中衣袖子。
闻狗儿应声:“管事的,你也知道我接了个苦差,一去就是小半年,家里也没个长辈帮衬着,家里的孩子个个都小,着实是不放心。今儿个就晚回家了一会儿,家里的孩子就被欺负了,要不是有邻里帮着,几个孩子就被人打了。”
一旁闻狗儿的兄弟就帮腔道:“吴管事,那两家人本来就没啥好名声,老老小小的全是些懒货,懒就算了,还有小偷小摸的习惯,咱们附近几个院子的人,谁看得惯他们?今天更是过分,欺负几个孩子,狗儿他出门咋放心得下。就劳你辛苦,帮个忙。”
这管事道:“你们既这般说,那我就跟大管事说一声,今年提前放人出去。现下刚好二月开头,正是耕种的好时机,且叫他们早些开荒谋生计,别在府中耽搁了春耕秋收。”
“管事心善,这些事儿都替他们想着。”闻狗儿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随后又说了些恭维的话,这才与兄弟离了管事的家。
离了管事住的地方,先前帮忙的汉子道:“狗儿,你只管放心的去,弟妹他们我叫你嫂子常去走动,不会叫他们被人欺负了去。”
闻狗儿道:“多谢哥哥。那两家人打发了出去,我们院子里也清净了。”闻狗儿是马夫,在外奔走来往,也没少帮着那些管事的拉东西送东西,就得了些人情,要是没今天几个孩子跟人吵架这遭,这人情他本想换些物什贴补家计,但现下他要出远门看顾不到家里,就求到这管事头上,将幺三两户人打发走。
两人点着火把,走过巷子,到了汉子住的家门处。
汉子留闻狗儿进去说话,闻狗儿婉拒了,两人就站在门槛外说话。
汉子道:“说着放人,狗儿你可想过什么时候放出府去?”
闻狗儿苦笑道:“我倒是想,可我家的情况哥哥也知晓,没有家底,纵使拿了安家银钱回了乡,也吃不了开荒的苦。那荒地的数目开得不够,是要挨罚的,雇人开荒的话,安家银子抛洒出去还能剩多少?更别提我回乡了住哪?几个孩子半大不小的,拖上两年就要议亲,又是一笔银钱……唉,只怕三五年内是离不得府的。”
汉子也叹了生气,随后对闻狗儿道:“我家这边,我堂客说了,最迟今年秋天就要托人放出府。我大儿媳妇怀了身孕,我堂客说什么都不肯叫孩子落了奴籍,要回乡去。哪怕是住茅草睡草席子,都要供孩子去读书,不叫孩子跟咱们一样为奴为婢。”
闻狗儿拱手道:“恭喜哥哥了,嫂子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又是个有气性的,她不肯叫孩子落了奴籍也是为了孩子好。咱们这等奴才放出去,男的摘了环耳洞还在,女的毁了印,脚跟也要落老大一块疤,出去议亲时别人知晓了,都要骂咱们一句奴才秧子,不肯与咱们这等人家议亲。”
汉子听了这话,也无奈道:“奴才就奴才吧,要不是当奴才,咱们早饿死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就散了。
闻狗儿回去的时候,火把里的油布快烧完了,就将火把扔在了院子外的沟渠里。
回去的时候,几个孩子都睡了,张秀芳在油灯旁等着。
闻狗儿轻手轻脚进了屋,关门的时候门发出吱呀的声音,闻狗儿道:“怎么还没睡?”
张秀芳道:“等你呢,你咋去那么久?”
“我去处理一些事情了,这几天,你回来的时候叫上葛大娘、陈三姐同你们一处,叫兰草在绣房里歇,竹枝我叫他跟牛倌儿歇两日。”
闻狗儿想到这几天幺三他们就要被打发出去,怕他们闹事,就叮嘱了几句,但他这话却唬到了张秀芳,张秀芳忙问:“咋回事,无端端的说这些让人悬心的话。”
闻狗儿就将自己方才去管事家的事情说了,对张秀芳道:“管事应承了我,他那人做事利索,只怕就这三五日府里就要打发下人出去。我怕那两家闹腾你们,索性小心些。”
张秀芳想着闻狗儿临行前还要挂心家中,心中酸涩,抹了泪应下。
闻狗儿替她擦泪:“哭啥,祸秧子打发走了才好。后面府里安排人住进来的时候,葛大哥那边会挑两户好人家进来。”
夫妻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见天色已晚,就睡下了。
翌日一早,柳叶跟着张秀芳去上差,闻狗儿今日下午就要跟着送礼的车队出发,上午是不上差的。
中午吃了午饭,闻狗儿叮嘱了竹枝,叫他这几日就歇在马厩这边跟牛倌儿一起睡。
“我不在家,你看着点你妹子,帮衬着你阿娘。”闻狗儿叮嘱道,竹枝连连点头。
下午,闻狗儿又去了厨房,跟张秀芳、柳叶说了会儿话,对张秀芳道:“我中午去了绣房,跟兰草说了会儿话。”
张秀芳问:“东西都带上了吧,没落下啥吧。”
闻狗儿点头:“都带上了,我赶车,东西就挤着放在马车上,全都带着呢。”说完,再是不舍也得离开了,柳叶没忍住红了眼眶,好在这次没嚎啕大哭。
回去的时候,陈三姐等人瞧见她眼眶红红的,打趣了几句:“咱们柳叶哭起来就跟那白兔子似的,眼眶鼻头还有嘴唇上边红红的。”
曲四娘提着一只刚宰杀的去了毛的母鸡路过四灶台这边,听见了陈三姐的话,就笑道:“小孩子皮薄,就是容易红脸。柳叶儿长得又白净,更容易红脸了。哎,说着我就想问张娘子,柳叶这是随了谁,皮肤白得跟雪似的。”
张秀芳揉着面皮回道:“听她阿爹说,柳叶儿是随了她阿奶,她阿奶皮肤白,眼睛翘,家里三个孩子都随了她阿奶。”
“那这么说来,柳叶儿他们阿奶长得肯定好看。”陈三姐道。
闻家的三个孩子陈三姐都见过,一水的白皮肤加凤眼,眼睫毛长长的,鼻梁不高不低,脸蛋儿有的随了闻狗儿是鹅蛋脸,如兰草、柳叶,另外的竹枝就随了张秀芳是方圆脸,不管随了谁,容貌都不差。
张秀芳将面皮揉好,就用从案板旁抽出长刀切面条,抽空回道:“我也没见过狗儿他娘,听狗儿说是长得好,就是命苦。狗儿他外公死得早,外婆嫁了四嫁,生了姊妹兄弟四个,个个不同爹。”
“哟,那是福气太重,男人担不起福气。”陈三姐惊讶道,心里却感叹那不认识的妇人确实挺苦的。
张秀芳手下不停,嘴里说起闲话来:“狗儿她娘跟着亲娘磕磕绊绊长到十三,亲娘也没了,就嫁给了狗儿他爹,成亲的时候一个十六一个十三,不到一年就分了家,还要养八岁的小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