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镇国公府，似被天地间最细腻的笔触晕染过。朱红廊柱缠绕着半枯的藤蔓，昨夜初降的薄霜覆在残留的金桂花瓣上，宛如匠人精心镶嵌的碎钻，风过时，细碎的金白簌簌飘落，在青石板上铺就一条暗香浮动的小径，每一步都似踏在凝固的月光里。清芷院的窗棂半开，暖阁内地龙燃着上好的银霜炭，松木的暖意混着案头熏炉里袅袅升起的沉水香，在空气中织成一张温柔的网，将室外的寒凉与喧嚣尽数隔绝。
沈清辞端坐在临窗的梨花木桌前，指尖轻捏着那枚莹白的暖玉。玉佩已被体温焐得温热，表面流转的光泽如同被月光浸润的活水，偶尔掠过一丝极淡的碧色光晕——那是昨日围剿黑风山谷时，玉佩感知到她心绪紧绷，自发溢出的护主微光，此刻仍似有若无地萦绕在玉身周围，像是在无声地安抚她尚未完全平复的心神。她垂眸望着玉佩中央刻着的沈家图腾，那繁复的云纹间似藏着前世今生的过往，思绪不由自主飘回清晨接到的捷报：萧玦率领京营将士，仅用一个时辰便剿灭了萧景渊的五千私兵，李副将被生擒时还试图咬舌自尽，却被早有防备的侍卫拦下；俘虏尽数押解回京，连藏在山谷密道里的二十万两军饷和数百柄制式兵器也被一并搜出，桩桩件件都成了压垮萧景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姐，户部王大人的夫人派人送来了贺礼，说是多谢您前日派人递信，提醒王大人避开了周显的牵连，才没被这场风波波及。”晚晴捧着一个描金漆盒轻步走进来，盒盖掀开的瞬间，一对成色极佳的东珠耳环映入眼帘。那珠子圆润饱满，颗颗都有拇指大小，在暖光下泛着莹润的珠光，边缘处还镶嵌着细小的碎钻，一动便似有星光坠落。她将漆盒放在桌上，又笑着补充，“还有国子监李监丞家的小姐，特意差人送了个亲手绣的兰草荷包，针脚细密得很，还附了张纸条，说等您得空，想邀您去城外栖霞山赏枫呢——听说今年的枫叶比往年红得更盛，漫山遍野像燃着的火似的。”
沈清辞抬眸，接过漆盒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盒壁上精致的缠枝莲纹，眼底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前世这个时候，她还被沈清柔的花言巧语蒙在鼓里，整日围着萧景渊打转，对这些官员家眷的示好要么视而不见，要么被沈清柔暗中截胡，反倒将真心待她的人推得越来越远。如今重生归来，不过是在朝堂风波初起时，借着“偶然听闻”的由头，给几位素来正直的官员递了句提醒，竟换来了这般真诚的回馈。她轻轻颔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条理：“贺礼收下，替我谢过王夫人，就说往后若有需要沈家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李小姐的邀约也应下，跟她说等我处理完大理寺的事，便与她同去——顺便备两盒咱们府里酿的青梅酒，赏枫时配着正好。”
晚晴刚应下“是”，院外便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丫鬟清脆的禀报：“大小姐，老夫人让您即刻去荣安堂，说是有要事商议呢。”
沈清辞起身，将暖玉重新系回腰间，玄色锦带衬得玉佩愈发莹白，垂在月白色绣玉兰花长裙的裙摆旁，走动时偶尔与裙裾上的银丝暗纹相撞，发出极轻的“叮”声，宛若玉珠落盘。她抬手理了理裙摆，那绣在裙角的玉兰花栩栩如生，花瓣边缘的银线在光线下若隐若现，仿佛风一吹便会绽放。随着她走出暖阁，廊下挂着的风铃轻轻晃动，“叮铃”的脆响与远处传来的几声鸟鸣交织在一起，让这座历经风雨的府邸，终于有了几分久违的生机。
荣安堂内的气氛，比清芷院更显热烈。紫檀木八仙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茶点，水晶糕透着淡淡的粉色，桂花糖糕上撒着金箔，连盛点心的碟子都是上好的汝窑瓷，莹润的天青色衬得点心愈发诱人。青瓷茶杯里泡着今年新采的雨前龙井，茶汤清澈见底，叶片舒展地浮在水中，茶香袅袅升起，沁人心脾。老夫人端坐在铺着玄狐皮褥子的太师椅上，手中捏着一串蜜蜡佛珠，每颗珠子都已被盘得温润发亮，见沈清辞进来，原本略带严肃的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着身边的空位：“辞儿快来，祖母等你好一会儿了——你父亲刚从吏部回来，正念叨着你呢。”
沈清辞走上前，屈膝行礼时裙摆划出优美的弧度，声音恭敬：“祖母安好，父亲安好。”她抬眸时，恰好对上老夫人眼中的欣慰，那目光像是温暖的潮水，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让她瞬间想起前世临死前，老夫人为了护她，被乱兵推倒在地，花白的头发沾满尘土，却仍死死抓着她的衣角喊“辞儿快跑”的模样，鼻尖顿时泛起一阵酸楚，眼眶也微微发热。
“快起来，坐祖母身边。”老夫人伸手拉过她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锦缎传过来，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柔与力量。她上下打量着沈清辞，越看越满意，忍不住感叹：“我的辞儿，真是长大了。前几日朝堂上的事，京城里谁不夸你？说镇国公府的嫡小姐，不仅生得一副好容貌，更是心思缜密、有勇有谋，连靖王殿下都要倚重你几分呢——昨日我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太后还特意拉着我说，要不是你提前找到私兵的下落，京城恐怕要遭大难了。”
沈清辞心中一暖，反手轻轻握住老夫人的手，声音柔和却不失分寸：“祖母过奖了，孙儿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能护得家族周全，能让京城百姓免于战乱，已是孙儿最大的幸事。”她知道，老夫人一生最重家族荣誉，如今她能为沈家挣得这般声望，老夫人心中定然比谁都高兴——只是她不愿将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朝堂之上最忌树大招风，太过张扬只会引来不必要的猜忌与算计，尤其是萧景渊虽已失势，但其党羽仍在暗中蛰伏，稍有不慎便会给他们可乘之机。
这时，镇国公沈毅从内室走出来，身上还带着室外的淡淡寒气。他脱下墨色的貂皮披风，递给一旁的小厮，走到桌前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看向沈清辞，语气中带着难掩的骄傲：“辞儿，方才我从吏部回来，路过御街时，听见不少百姓在议论你。有说你是上天派来守护大靖的仙子，有说你是咱们沈家的福气，还有个卖糖画的老匠人，说要给你画一幅全身像挂在摊子上，保佑生意兴隆呢。”他说着，眼中的笑意更深，“你不知道，从前总有人说咱们沈家只有武将风骨，没有文臣智谋，如今你算是替沈家争回了面子——连陛下今日都特意跟我说，沈家有女如此，实乃大靖之幸。”
沈清辞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声音依旧谦逊：“父亲，百姓们太过抬举孙儿了。此次能顺利剿灭私兵，多亏了靖王殿下领军有方，调度得当；还有柳大人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才让陛下下定决心彻查此事；父亲您更是率领镇国公府的护卫配合京营行动，孙儿不过是提前探得了些消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她顿了顿，抬眸时眼中闪过一丝坚定，“而且如今萧景渊虽已被贬为庶民，但他的党羽仍在，回纥的威胁也未解除，咱们还不能掉以轻心。”
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坚定：“辞儿不必过谦。你的本事，祖母和你父亲都看在眼里。从前你性子温婉，遇事总想着退让，祖母还担心你在这深宅大院里受委屈，如今看来，是祖母多虑了。”她话锋一转，目光变得严肃起来，手中的蜜蜡佛珠也停下了转动，“不过你说得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你声望日盛，难免会引来旁人的嫉妒和算计——尤其是沈清柔，虽被禁足在偏院，却未必会安分，你往后行事，更要谨慎小心，切不可大意。”
沈清辞心中一凛，连忙点头：“孙儿明白，多谢祖母提醒。孙儿已让人加强了对偏院的看管，也嘱咐了厨房每日送过去的饭菜都要先验毒，绝不会给她暗中作祟的机会。”她知道，老夫人说的是实话——沈清柔心机深沉，前世便是在被禁足后，仍能暗中联络萧景渊，最终导致沈家满门覆灭，今生她绝不会再给沈清柔任何机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丫鬟的禀报：“老夫人，国公爷，大小姐，靖王殿下派人送来了书信，说是有要事告知大小姐。”
沈清辞心中一动，连忙起身接过书信。信封是用暗纹锦纸做的，上面印着靖王府的玄龙印章，字迹是萧玦亲笔，笔锋遒劲有力，带着几分洒脱不羁，却又在细节处透着沉稳。她拆开信封，展开信纸，萧玦的字迹映入眼帘：“清辞亲启，黑风山谷之事已妥，俘虏皆已审讯，供出萧景渊与回纥使者往来的密信三封，提及欲在冬日借回纥兵力谋反，不日便会上奏陛下。京营防务已交由沈毅将军代管，你可放心。另，听闻你近日声望日盛，朝中不少官员都想与你结交，其中不乏萧景渊旧部伪装者，你需留意甄别，莫要被奸人利用。待忙完大理寺审讯之事，我便去府中探望你，与你商议后续应对回纥之策。萧玦亲笔。”
信纸末尾，还画着一只小小的玄鸟，线条简洁却栩栩如生，像是随手画上去的，却透着几分难得的俏皮。沈清辞看着那只玄鸟，脸颊微微泛红——萧玦的话语中，既有对局势的清晰交代，又有对她的细致关心，连朝中官员的拉拢都替她考虑到了，这份心意，让她心中泛起一阵暖意，宛若冬日里的暖阳，驱散了所有的寒凉。她将书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收入袖中，对老夫人和沈毅道：“祖母，父亲，靖王殿下说，已从俘虏口中审出萧景渊与回纥勾结的密信，不日便会上奏陛下。京营防务也交由父亲代管了，陛下这是对咱们沈家十足的信任。”
沈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踱了几步，语气激动：“好！太好了！有了这些密信，萧景渊和他背后的回纥势力，便再也无法翻身了！”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那棵历经百年的老槐树，眼中满是感慨，“陛下将京营防务交给我，是对沈家的信任，更是对我沈毅的认可。我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定会守好京城的安危，不让任何乱党有机可乘！”
老夫人也露出了笑容，她抬手示意身边的嬷嬷将一个紫檀木盒子取来，轻轻放在沈清辞面前。盒子上雕着繁复的凤凰戏牡丹纹样，边角处镶嵌着细碎的红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老夫人亲自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步摇的主体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凤凰的羽翼用细如发丝的金线编织而成，每一片羽毛上都镶嵌着细小的翡翠，口中衔着一颗硕大的鸽血红宝石，下方垂着三串珍珠流苏，一动便似有流光溢彩。“辞儿，这支步摇，是当年你母亲嫁给你父亲时，我亲手交给她的。”老夫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怀念，“你母亲当年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有勇有谋，曾在你外祖父遭人陷害时，凭一己之力收集证据，洗清了他的冤屈。如今你已能独当一面，护得家族周全，这支步摇，也该传给你了。”
沈清辞看着那支步摇，眼中瞬间泛起泪光。她想起母亲临终前，躺在病榻上，拉着她的手说“辞儿要坚强，要护好自己，护好沈家”的模样，想起母亲留给她的那本手札，里面记满了为人处世的道理和沈家的过往，心中百感交集。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步摇上的凤凰，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却似有一股力量顺着指尖涌入心底。她屈膝行礼，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多谢祖母。孙儿定不会辜负您和母亲的期望，定会守护好沈家，不让家族再遭前世的劫难，也不让母亲的心血白费。”
老夫人连忙扶起她，用帕子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水，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祖母相信你。如今你声望日盛，不仅是咱们沈家的骄傲，更是大靖的福气。往后，你要多与靖王殿下相互扶持——靖王殿下是个难得的人才，有勇有谋，更重要的是，他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好。你们二人若能携手，定能为大靖的安稳出力。”她顿了顿，目光中带着一丝期许，“祖母知道，你与靖王殿下之间，有着旁人不懂的默契。若是你们能结为连理，不仅能让沈家的地位更加稳固，也能为大靖带来一段佳话——你母亲若是泉下有知，定会为你高兴的。”
沈清辞的脸颊瞬间变得通红，像是染上了上好的胭脂，她连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祖母，孙儿与靖王殿下，只是盟友关系。如今局势尚未稳定，孙儿只想先处理好萧景渊的余党和回纥的威胁，暂不考虑儿女情长之事。”话虽如此，她的心中却泛起一阵涟漪——前世，她错信萧景渊的花言巧语，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今生，萧玦多次在危难中救她，与她携手对抗敌人，甚至在她被沈清柔污蔑时，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为她作证。这份情谊，早已超越了普通的盟友，只是她经历过前世的背叛，不敢再轻易交付真心，更怕自己的身份会给萧玦带来麻烦。
沈毅看着女儿羞涩的模样，眼中露出了然的笑容。他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份微妙的氛围：“辞儿，你与靖王殿下的事，顺其自然便好。感情之事不能强求，但也不必刻意回避——靖王殿下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你若真对他有意，父亲和祖母都会支持你的。”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不过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处理好大理寺的审讯之事，尽快将萧景渊的余党一网打尽，还有回纥的威胁也不能忽视——据靖王殿下送来的密信所说，回纥使者近日仍在京城活动，恐怕是在寻找萧景渊的残余势力，咱们必须多加防范。”
沈清辞点头，心中渐渐安定下来。她知道，现在确实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萧景渊的余党尚未清除，回纥的威胁也近在眼前，她必须集中全部精力应对这些危机。她将紫檀木盒子紧紧抱在怀中，仿佛抱着的不仅是一支步摇，更是家族的重托和未来的希望——这支步摇承载着母亲的期望，承载着老夫人的信任，更承载着沈家的未来，她定不会让所有人失望。
暖阁内地龙的炭火仍在跳动，将室内映照得暖意融融，墙上挂着的《百鸟朝凤图》在火光下显得愈发栩栩如生。沈清辞望着窗外，只见庭院中的老槐树虽然叶子已经落尽，但枝干依然挺拔，像是在寒风中坚守着什么。她知道，自己就像这棵老槐树，经历了前世的劫难，如今已变得更加坚韧。未来的路或许还会充满荆棘，但只要有老夫人和父亲的支持，有萧玦的陪伴，有暖玉的守护，她定能披荆斩棘，守护好自己珍视的一切，开启一段属于自己的锦绣人生。
这时，晚晴匆匆走进来，神色带着几分凝重：“小姐，大理寺派人来说，周显已经招供，供出了二十多位与萧景渊勾结的官员名单，其中不乏六部的主事和地方的知府，大理寺卿请您明日辰时过府，一同商议如何处置这些官员——还说这些官员中有几人与回纥素有往来，恐有通敌之嫌，需尽快审出真相。”
沈清辞眼中闪过一丝冷厉，那抹寒意似冬日的寒冰，瞬间驱散了方才的温情。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声音坚定：“知道了。你替我备好笔墨，我先写封信给靖王殿下，告知他此事——另外，让暗卫再去查探一下那些官员的动向，尤其是与回纥往来密切的几人，务必查清他们是否还在暗中联络。明日我会准时去大理寺。”她知道，清除萧景渊的余党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回纥的威胁等着她去解决，还有沈清柔的真实身份需要揭开——但她并不畏惧，因为她不再是前世那个孤立无援的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