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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牛山深处的厮杀,在黑暗与风雪中骤然爆发,又迅速推向惨烈的高潮。
石敢在发出警报的瞬间便已判断出形势——他们被伏击了,而且伏击者不止一伙!从两侧林中扑出的黑影,衣着装备并不统一,行动间也缺乏绝对的默契,更像是临时协同的两支队伍。一方约十余人,黑衣劲装,动作狠辣迅捷,直扑炭窑洞口,显然是冲着秘藏而来;另一方近二十人,穿着杂色皮袄,更像山匪或地方豪强的私兵,但配合有度,目标明确地分割包围石敢的斥候小队。
“各自为战,向窑口方向靠拢!夺洞!”石敢低吼一声,手中短弩连发,射倒两名冲在最前的杂衣敌兵,随即拔出环首刀,身形如豹般窜出,直扑那几名已接近炭窑洞口的黑衣敌。
他的斥候们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虽遭突袭略显慌乱,但立刻反应过来,三人一组,背靠背结成小阵,弩箭与短刃配合,边战边向石敢所在的窑口方向移动。林间顿时响起兵器碰撞的脆响、利刃入肉的闷响以及压抑的惨哼。
石敢速度快极,几个起落已逼近炭窑。一名黑衣人察觉,反身一刀劈来,刀势凌厉。石敢不闪不避,左手短弩抬起,“嘣”的一声弦响,弩箭近距离贯入对方咽喉。那人踉跄后退,石敢已揉身抢入,环首刀划出一道寒光,将另一名试图阻挡的黑衣敌开膛破肚。
血腥味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石敢已冲到窑洞口,只见洞内已有两名黑衣敌正在用绳索拖拽一个沉重的、包裹着油布的铁箱。箱子不大,却似乎极为沉重。洞口还有一人持刀警戒。
“放下!”石敢厉喝,手中刀直刺警戒者。那人挥刀格挡,“铛”的一声火星四溅。石敢力大,震得对方手臂发麻,第二刀已如影随形,抹过其脖颈。热血喷溅在窑洞石壁上。
洞内两名拖拽箱子的黑衣敌见状,一人猛地松开绳索,抽出短刃扑向石敢,另一人则咬牙拼命将箱子往洞口拖。石敢与扑来之敌战在一处,刀光翻飞,三招之内,将其刺倒在地。但就这么一耽搁,最后那名黑衣敌已将铁箱拖到洞口边缘,外面接应的两名杂衣敌兵伸手来拉。
“休想!”石敢目眦欲裂,一脚踢飞地上一块碎石,正中拖箱黑衣敌的后脑。那人闷哼一声,动作一滞。石敢趁机抢上,一刀结果了他。但箱子已被推出洞口半截。
就在这时,外围接应的苏飞部终于赶到信号发出的确切位置。五百山地营精锐从三个方向猛扑而来,强弓硬弩先发,射倒一片正在围攻斥候的杂衣敌兵,随即挺刀杀入战团。战局瞬间逆转。
杂衣敌兵的首领见势不妙,唿哨一声,剩余十余人不再恋战,转身便向密林深处逃窜。围攻斥候的压力一松,石敢的部下也缓过气来,配合苏飞部开始清剿残敌。
石敢顾不上追击,他一把将那个沉重的铁箱完全拖进窑洞,借着外面火把的光亮,迅速检查。铁箱锁扣已被撬开,但箱盖仍闭合着。他深吸一口气,掀开箱盖。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而是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卷卷用油布密封的竹简、帛书,以及几个小型的铜盒、玉匣。最上面是一封没有题签的密信,信封火漆已被破坏,显然被打开过。石敢快速抽出信笺扫了一眼,只看了几行,便心头剧震!
信是司马师写给某个中原大族族长的密函,内容涉及承诺在取得某个位置后,将给予该家族在青徐等地的政治特权、盐铁专卖权,并暗示有“更上一层”的“从龙之功”可图。落款日期是去年秋,即宛城之战前。更让石敢心惊的是,信中几处隐晦提及了洛阳宫中某位“贵人”的意向,以及“北狩”的可能。
这绝非普通的贿赂或结盟信,而是赤裸裸的谋逆证据,且牵扯到了皇宫大内!
石敢迅速将信塞回怀中,又粗略翻看了一下其他竹简帛书,多是类似的政治承诺、利益交换记录,甚至还有几份地图,标注着中原各地坞堡、私兵分布,以及可能“反政”的将领名单。铜盒玉匣内,则是些印信、玉佩等信物。
“果然是要命的东西……”石敢冷汗涔涔。他立刻将箱盖合上,用原本包裹箱子的油布重新裹紧。
此时,苏飞已带人清理完战场,走进窑洞:“石敢,如何?有无伤亡?箱中何物?”
石敢面色凝重,低声道:“苏将军,我部阵亡三人,伤七人。敌方留下尸体十七具,黑衣八人,杂衣九人,跑了一些。箱中之物……事关重大,需立刻密封,由你我亲自押送,火速呈报陈将军,再转送宛城赵牧州甚至建业!此地不宜久留,那些逃走的,可能会引来更多人。”
苏飞见石敢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心知非同小可,当即下令:“取备用驮马,将箱子捆扎结实,用油布多层覆盖。阵亡兄弟遗体就地妥善掩埋,伤者简单包扎,立刻撤离!派两队精锐前出探路,一队断后,沿途警戒,直奔编县!”
命令迅速执行。不到一刻钟,这支经历了短暂而血腥厮杀的小队,带着沉重的铁箱和伤员,无声地没入风雪山林,只留下窑洞内外的斑斑血迹和渐渐被雪花覆盖的尸骸。
而在他们离去约半个时辰后,另一批衣着更加统一精良、约三十余人的队伍悄然抵达黑松口。为首者面色阴沉,正是司马昭的心腹死士头领。他仔细勘察了战场,看到被拖走的箱痕和洞内残留的物件痕迹,又检查了那些黑衣尸体(正是他派出的第一波取宝小队),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东西被吴狗截胡了……”他咬牙道,“那些杂衣废物是谁的人?怎么也会出现在此?”
一名手下检查了杂衣尸体,从其中一具身上搜出一块非制式的铜牌,上面刻着一个诡异的兽头标记。“头儿,看这个……好像是‘黑山’那边坞堡的私兵标记。”
“黑山?”头领眼神一凝。黑山是伏牛山北麓一股实力不弱的豪强武装,首领据说与洛阳某些官员有旧,但向来不买司马氏的账。“他们也盯上了这东西?还是被人利用来搅局?”
无论是哪种,任务已经失败。秘藏落入吴军之手,而且看对方撤离的迅速和干净,显然是早有准备的精锐。头领知道,这意味着公子(司马昭)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可能致命的把柄,落到了敌人手里。
“清理痕迹,把这些尸体都处理掉,尤其是我们的人,不能留下任何指向公子的线索。然后立刻回报洛阳,将情况详细禀明公子!”头领果断下令,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这个消息传回,洛阳乃至偃师,恐怕要掀起更大的波澜了。
风雪依旧,山林重归寂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但一场由黑松口秘藏引发的风暴,已然在荆北的山林间悄然生成,并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洛阳、建业、甚至成都方向席卷而去。
郑县以北的山道上,风雪更急。李歆带领的蜀国情报小队,丢弃了笨重的货车,只携带紧要物品和兵器,轻装疾行,试图摆脱可能的追踪,向北进入洛水支流的崎岖山地。
然而,危险如影随形。在他们离开野店不到两个时辰,后方就出现了追踪的马蹄声,而且不止一路。更麻烦的是,前方探路的队员回报,通往预定山口的必经之路旁,发现了一座原本地图上没有标注的、新建不久的魏军哨卡。
“我们被盯上了,前后都有堵截。”李歆靠在一处背风的山石后,脸色严峻。队员们喘息未定,身上落满了雪花。
“头儿,怎么办?硬冲哨卡,还是回头杀出去?”一名年轻队员脸上带着决绝。
李歆摇头:“对方有备而来,人数不明,硬拼是下策。我们任务是探查情报,不是死战。”他目光扫视着周围地形,忽然落在侧方一条被积雪覆盖、几乎看不出痕迹的陡峭山沟。“从那里下去,沟底应该通向一条小河,顺着河道走,或许能绕开哨卡。只是这路……不好走。”
“再难走也比送死强!”众人附和。
当下不再犹豫,李歆带头,用绳索辅助,众人依次滑下近乎垂直的陡坡,落入深及大腿的积雪山沟。沟底果然有一条冰封的小溪。他们踏破冰面,涉着刺骨的冰水,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下游摸去。
寒冷、疲惫、紧张折磨着每一个人,但求生和完成任务的信念支撑着他们。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河道拐弯处,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滩上居然有几间简陋的茅屋,隐约有灯火透出。
“像是猎户或樵夫的临时落脚点。”李歆示意队伍停下,仔细观察。茅屋安静,不似有大队人马埋伏。“派两个人小心靠近探查,其余人警戒。”
两名身手最矫健的队员摸了过去,不久返回,低声道:“头儿,屋里没人,但有刚熄灭不久的炭火,炕上被褥凌乱,灶台有温乎的粥,像是刚离开不久。我们在墙角发现这个——”递过来一块沾着泥污的布片,上面用炭灰歪歪扭扭画着一个箭头,指向北方,旁边还有一个简单的山形标记。
“这是……有人给我们留的路标?”李歆惊疑不定。是敌是友?是陷阱还是援手?
就在这时,后方他们来的方向,隐约传来了人喊马嘶和火把的光亮,追兵逼近了!
没时间犹豫了。李歆一咬牙:“跟着箭头方向走!快!”
小队再次出发,沿着布片箭头所指,离开河道,钻入北方一片更加茂密阴暗的松林。林中积雪更厚,行进艰难,但那个神秘的路标似乎真的在指引一条相对好走的小径。他们又走了半个时辰,竟然真的穿出了这片山林,眼前是一条封冻的、更宽阔的河流(洛水支流之一),河对岸山势起伏,已远离了郑县范围。
更重要的是,他们发现河边一处背风凹岸,系着几条破旧的小木船,船上甚至还有几件破旧的皮袄和干粮袋。
“天无绝人之路!”队员们几乎要欢呼起来。
李歆却更加警惕。这一切太巧了,巧得像是被人安排好的。但追兵在后,别无选择。“上船,渡河!过了河,立刻销毁船只,遁入对岸山中!”
众人迅速上船,用简陋的木桨和削尖的树枝破开冰面,奋力向对岸划去。就在他们刚刚抵达河心时,对岸的树林中,忽然亮起了十几支火把,映照出数十名张弓搭箭的魏军身影!
“果然有埋伏!”队员们心头一沉,几乎绝望。
然而,对岸的魏军并未放箭,反而有人高声喊道:“可是自陇西来的商队?莫要慌张,我等奉命在此接应迷路的商旅,护送尔等前往安全之处!”语气似乎并无恶意。
李歆心念电转,瞬间明白了什么。这恐怕不是司马昭的人,而是……另一股势力?是关中本地不满司马氏的豪强?还是……陛下(曹叡)暗中联络的力量?
他示意队员们稍安勿躁,朗声回道:“正是迷途商旅!多谢军爷接应!不知要护送我等前往何处?”
对岸那人道:“前方有驿站,可避风雪,休整之后,自会指点尔等前往洛阳的正道。速速靠岸吧!”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歆知道,此刻回头是绝路,只能赌一把。他低声道:“靠岸,但兵器不要离手,见机行事。”
小船靠岸,魏军果然没有攻击,反而分出几人帮忙拴船。为首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校尉,面容精悍,目光在李歆等人身上扫过,尤其在他们的手和腰间停留了片刻,显然看出他们并非普通商人,却并未点破。
“跟我来。”校尉简短地说,转身带路。
李歆等人紧随其后,心中忐忑。走了约二里地,果然看到一处孤零零的驿站,规模不大,但围墙坚固。进入驿站院内,校尉屏退左右,只留下两名亲兵,转身对李歆抱拳道:“在下武卫营校尉孙礼(历史上曹魏将领,此处借用其名),奉蒋太尉密令,在此接应可能遇险的‘商队’。”
蒋太尉?蒋济!曹叡的人!
李歆心中豁然开朗,之前的种种疑惑似乎有了答案。那个野店出现的队率、山沟里的路标、河边的船只、以及眼前的接应……这很可能是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司马昭想利用或除掉他们这支蜀国小队,而曹叡的人则想截胡,将他们控制住,或者……达成某种合作?
“原来是孙校尉。”李歆还礼,不卑不亢,“不知蒋太尉有何见教?”
孙礼道:“此处非讲话之所。诸位且在此歇息,吃喝已备。明日天亮,会有人护送诸位前往一处更安全的地方。蒋太尉希望能与贵使……详谈。关于蜀锦,关于关中,甚至关于……洛阳。”
李歆与队员们交换了一下眼神,知道暂时脱离了最直接的性命危险,但陷入了更复杂政治旋涡。他们这支小小的情报队,似乎无意中,成了连接蜀国与曹魏内部反对司马氏势力的一个意外枢纽。
风雪敲打着驿站的窗棂。屋内炉火温暖,食物热气腾腾,但李歆等人心中却无半点轻松。他们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黑松口失手的消息,比司马昭预料的来得更快。
翌日午后,那份来自心腹死士头领的加急密报,就摆在了司马昭的书案上。看着“秘藏被吴军精锐截获,我队全军覆没,黑山私兵疑似介入”的简略汇报,司马昭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随即又转为一种病态的苍白。
书房内炭火很旺,但他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那箱子里有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兄长司马师多年来经营中原、结交豪强、甚至暗中布局朝堂的一部分核心机密与把柄。其中一些,连父亲司马懿都未必完全知晓。如今落入吴国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废物!都是废物!”司马昭猛地将密报摔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他不仅失去了可能挽回部分损失(如钱财)的机会,更将自己和家族推到了悬崖边上。吴国拿到那些东西,会怎么做?公开?要挟?还是以此为筹码,策反中原更多势力?
更让他心惊的是“黑山私兵疑似介入”。黑山那股力量,向来与洛阳某些老牌世家走得近,对司马氏新兴权势多有不服。是他们自己嗅到了风声想分一杯羹,还是……受了宫中某人的指使,故意捣乱,甚至想夺取秘藏作为对付司马氏的武器?
联想到近日父亲提醒要警惕陛下动向,以及高柔、蒋济频繁入宫,司马昭心中警铃大作。
“贾充!”他厉声喝道。
贾充应声而入,看到司马昭的脸色,心中一沉。
“黑松口的事,知道了?”司马昭声音嘶哑。
“刚刚得知。”贾充低声道,“公子,事已至此,需立刻善后。那批东西若被吴国利用……”
“我知道!”司马昭烦躁地打断,“立刻派人,不,你亲自去一趟黑山,找到他们的头领,不管用什么方法,问清楚他们到底知道多少,为何出现在那里,背后有没有人指使!如果是陛下……也要拿到证据!”
“诺!”贾充领命,又问,“那吴国那边……”
司马昭眼神阴鸷:“吴国得了东西,必定会仔细研究,然后加以利用。我们被动。但……或许可以反将一军。你安排人,在合适的时候,将‘吴国获得司马师与中原大族谋逆密信’的消息,巧妙地泄露出去,尤其是让那些与密信中提到家族有仇或有利益冲突的势力知道。让他们狗咬狗!同时,在洛阳散布谣言,就说吴国伪造证据,意图离间大魏君臣,扰乱中原。”
贾充眼睛一亮:“公子此计甚妙!既能转移部分视线,又能给吴国制造麻烦,甚至可能引发中原内部新的混乱。只是……那些密信若是原件,恐怕难以完全取信于人。”
司马昭冷笑:“真真假假,谁又能完全分辨?人心猜疑一起,就够了。况且,我们可以‘帮’吴国把证据做得更‘真’一些……比如,仿造几封笔迹相似、内容更惊人的‘密信’,通过某些渠道,让人‘偶然’发现那是吴国‘涧’组织伪造的工坊。具体怎么做,你清楚。”
“属下明白!”贾充心中寒意更甚,公子这是要彻底搅浑水,甚至不惜进一步伪造证据,将水彻底搅浑,让所有人都难以分辨真相,从而乱中取利。
贾充匆匆离去布置。司马昭独自坐在书房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秘藏泄露是重大危机,但也可能是一个机会,一个彻底清洗朝中反对势力、甚至……逼迫父亲加快某些步伐的机会。
他正沉思着,忽然有亲信来报:“公子,宫中传来消息,陛下今日午后,单独召见了散骑常侍夏侯玄、黄门侍郎李丰,密谈近一个时辰。谈话内容不详,但夏侯玄、李丰出宫时,神色颇有振奋之意。”
夏侯玄!李丰!这两人皆是曹氏宗亲或铁杆保皇派,向来与司马氏不睦,此前被司马昭打压排挤,如今却被陛下单独密谈如此之久……
司马昭眼中寒光爆闪。陛下果然开始动手了!而且选择的切入点,正是这些对司马氏心怀不满的“清流”和宗室。他想干什么?培植羽翼?准备舆论?还是……有更实际的图谋?
“继续严密监视这两人,以及所有近日与陛下单独接触过的官员。他们见了谁,说了什么,尽可能查清!”司马昭冷声道。他感到一张无形的网,似乎正在从宫中向他罩来。而原本被他视为最大外部威胁的吴蜀,此刻似乎成了背景,内部的刀光剑影,骤然变得清晰而迫近。
“我的好陛下,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司马昭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也好,那就让臣看看,你这隐忍多年的利剑,到底有多锋利。这洛阳的棋局,是该彻底清算一下了。”
他提起笔,开始给偃师的父亲写信。秘藏泄露之事必须告知父亲,同时,也需要父亲对洛阳可能出现的变局,给予更明确的指示和支持。一场外患未平、内忧又起的风暴,正在洛阳城中急剧酝酿。而这场风暴的中心,正是年轻的天子曹叡,与日渐羽翼丰满、手段酷烈的权臣司马昭。
几乎就在司马昭收到黑松口噩耗的同时,经过日夜兼程、换马不换人的紧急传递,来自荆北编县的加密急报,也送到了建业吴公府尚书令庞统的手中。
庞统展开由陈砥亲笔书写、用多层密码编译的绢书,快速译读。随着内容展现,他素来平静的面容上,也浮现出罕见的震惊与凝重。
他立刻带着绢书求见吴公陈暮。
“主公,荆北陈叔至急报!”庞统将译好的绢书呈上,简短禀报,“其部于伏牛山黑松口,截获司马师战前秘藏之物一箱。内藏司马师与中原诸多大族往来密信、利益许诺、甚至涉及谋逆之言,并有地图、印信等物。截获过程中,与疑似司马昭所派精锐及另一股不明武装(疑为地方豪强私兵)发生激战,我方略有损失,但成功夺取秘藏。陈将军已命苏飞、石敢将秘藏原件严密封存,正亲自押送往宛城,请赵牧州定夺如何处置,并建议火速呈送建业。”
陈暮接过绢书,仔细阅读,越看神色越是严肃,眼中精光闪烁。片刻后,他放下绢书,长身而起,在殿中踱步。
“好一个司马师!好一个司马家!”陈暮声音冷冽,“结交外臣,许以重利,窥测神器,其心可诛!这些密信、地图,若是公之于众,中原必将大乱,司马氏立成众矢之的!”
庞统道:“主公,此乃天赐良机。这些证据,可为我所用。一者可据此进一步策反中原士族,使其与司马氏离心离德;二者可择其要害,或公开部分,或秘密要挟,乱司马懿父子阵脚;三者……或可作为与洛阳宫中那位年轻天子交易的筹码。”
陈暮停下脚步,看向庞统:“士元是说曹叡?”
“正是。”庞统点头,“据‘涧’组织最新情报,曹叡对司马懿父子已生强烈戒心,正暗中联络高柔、蒋济等老臣,似有所图。司马师这些密信,若落在曹叡手中,便是对付司马氏最锋利的刀。而我方,或可借此与曹叡建立某种……心照不宣的联系,甚至在未来关键时刻,获得其某种程度的‘默契’。”
陈暮沉吟:“与曹叡合作?驱虎吞狼?然曹叡年幼,能否驾驭得了司马懿这头老狼?且与魏帝暗通款曲,若被蜀国知晓,恐坏联盟大局。”
庞统道:“非明面结盟,而是暗中情报共享或有限默契。例如,我可秘密将部分无关吴国核心利益、但足以重创司马氏的‘证据’副本,通过可靠渠道交予曹叡。曹叡用之清理司马党羽,削弱司马氏,于我北进大大有利。至于蜀国……只要不涉及损害蜀国利益,且行动隐秘,蒋琬、费祎即便知晓,在共同对抗司马氏的大前提下,也未必会深究,甚至可能乐见其成。当然,需把握分寸。”
陈暮思忖良久,缓缓道:“此计可行,但需极其谨慎。这样,立刻传令宛城子龙与叔至:秘藏原件严加保管,速送建业。同时,令其挑选其中部分最具杀伤力、且不暴露我信息来源的密信内容,誊抄副本,由‘涧’组织最隐秘渠道,设法传递给洛阳宫中蒋济或高柔,示好于曹叡。具体如何传递,由元直(徐庶)全权负责,务必万无一失。”
“主公英明!”庞统领命,“此外,陈将军信中提及,截获时遭遇两股敌人,其中一股疑似地方豪强私兵。此事亦需关注。是否意味着中原已有其他势力,也对司马氏不满,开始自行其是?或许,这也是可供利用的力量。”
陈暮点头:“令‘影先生’留意中原,尤其是兖、豫、青、徐等地豪强动向,若有类似黑山这般对司马氏怀有异心的,可尝试接触,给予有限支持,令其袭扰司马氏后方,但需控制规模,不可引火烧身。”
庞统一一记下,又道:“还有一事。蜀国那边,邓伯苗(邓芝)已返回成都,据报蒋琬、费祎对‘十年之约’执行颇为认真,但益州内部对持续投入陇右仍有杂音。我方是否需就边境蜀锦流通之事,再与蜀国沟通?”
陈暮摆摆手:“既已正式告知,便不必再刻意提及,以免显得我小题大做或别有用心。静观其变即可。蜀国若自查出问题,自会处置;若查不出,或故意隐瞒,那也是他们的事。当前重点,是消化荆北,经略中原,并利用好司马师秘藏这把突如其来的‘利刃’。”
庞统躬身:“臣明白了。这便去安排。”
庞统退下后,陈暮重新拿起那份译好的绢书,又仔细看了一遍,尤其是其中提到的几处敏感内容,脸上露出思索之色。
“司马师……司马昭……曹叡……”他低声念着这三个名字,“还有那不知名的中原豪强……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浑水才好摸鱼。就看谁,能摸到最大的那条。”
他走到殿外廊下,望着建业城冬日阴沉的天空。长江浩荡东去,带走的不仅是流水,还有无尽的权谋与征伐。黑松口一场意外的争夺,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正迅速扩散,即将影响到天下三分的每一个角落。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此刻,荆北山林中的那一阵腥风,已然化作席卷庙堂江湖的惊涛,正在扑面而来。